沈建功走到門口，用手試了幾下竟然沒有推開大門。他知道，這一推不光是推開了門，是推開了這些年對師娘和家的思念，魂繞夢牽的夢想就要成真。這夢里有痛苦，有無奈，有愧疚，有懼怕……。

????正在他猶豫的時候，門自己開了，白葆春老婆拿著兜子站在門口，原來她是想去賣點菜。

????“你找誰？”白葆春老婆看著眼前這個一頭紛亂的長發(fā)，臉上有疤痕，看不清顏色的襯衫，下身穿著皮褲和馬靴的人。

????“師娘……是我?！鄙蚪üτX得自己的聲音十分是遙遠，連自己都聽不清楚。

????憑現(xiàn)在沈建功的模樣打扮，加上大家都認為他死了，白葆春老婆做夢也不會想倒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老大沈建功。

????“你找誰？”白葆春老婆死盯著沈建功的臉，顯然她不是沒聽清而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????“師娘，是我……我是老大?！鄙蚪üτ终f了一遍。

????“老大……！”白葆春老婆扔掉了手里的兜子一把抱住沈建功。

????“師娘，是我……！”沈建功接住幾乎攤在地上的師娘說。

????“老大……你去了哪……？我就知道你不能不回家……，你再不回來……你就看不見我了……！”白葆春老婆摟住沈建功泣不成聲。

????“師娘，徒弟有罪……，我沒臉回來……！”沈建功也流著眼淚說。

????“還說這個干什么……？還說這個干什么……？快跟我回家！”白葆春老婆語無倫次，拉著沈建功的手走進院子里，沈建功覺得，師娘的手攥的很緊，好像唯恐他再丟了似地。

????白葆春老婆走的很急，她覺得，即便這是夢也要把老大領(lǐng)進屋里，醒了都不后悔。

????由于走的太急，白葆春老婆腳下有些踉蹌，沈建功連忙攙扶這她，娘兒倆走進屋里。

????沈建功放下包站在那，白葆春老婆上下的看著他不說話，沈建功說：“師娘，您先坐下?！?br/>
????“老大……告訴我這些年你在哪受罪？”白葆春老婆眼淚汪汪的問。

????“師娘，我沒受罪，只是沒能馬上回家，這都怨我?！鄙蚪ü]頭沒腦的說。

????“我知道，不怨你，你不是沒良心的孩子，這個不用你說?！卑纵岽豪掀耪f。

????“師娘，您坐下，您這樣我心里更不踏實了?！鄙蚪üφf完扶著白葆春老婆坐在椅子上。

????“你把椅子搬我跟前兒來，離著我近著點兒說話?！卑纵岽豪掀胖钢巫诱f。

????沈建功搬過椅子坐在師娘對面，白葆春老婆說：“你說你沒受罪，這臉上的疤拉是哪來的？”

????“那個地方冷，凍的?！鄙蚪üφ嫦胍还赡X的告訴師娘這幾年的經(jīng)歷，他曾經(jīng)想象過很多次跟師娘暢快的說說自己，可是現(xiàn)在通過看見師娘的樣子和反應(yīng)，他怕說的太多叫師娘接受不了。

????“怎么一賭氣就走了，家你不要了？你差點兒就要了我的命?！卑纵岽豪掀胖?，一下子叫沈建功說出這些年的事不可能，因為這里一定有讓他心痛的事情，逼著他說反而讓他更傷心。

????“師娘，都是兒子糊涂，您怎么罰我都成。”沈建功著跪在師娘面前。。

????“當老家兒的，哪有抓住孩子的小辮兒不放的？你回來了我就是死了也閉眼了。這還得說是老天爺有眼睛，他不能讓我懸著心離開這個世界?！卑纵岽豪掀耪f。

????白葆春老婆說完站起身來扶起沈建功說：“我給你弄點兒吃的，等會你出去洗洗澡，換了你那身皮，我看著淹心?！?br/>
????白葆春老婆到了廚房，變戲法似地給沈建功煮了一碗掛面，里面窩了兩個雞蛋，點上香油端進屋來放在桌子上。

????這碗面現(xiàn)在在沈建功看來，簡直是天下最美的吃食，大概是回了家心里踏實了，沈建功低著頭開始吃了起來，吃了幾口抬頭一看，白葆春老婆正兩眼不錯地方的盯著他。

????“師娘，您看著我干嘛？”沈建功問。

????“你使勁吃?！卑纵岽豪掀耪f。

????“使勁我也得一口一口的吃呀？”沈建功知道，無論自己是使勁吃還是慢慢的吃，師娘看著心里都難受。

????一碗面吃完了，白葆春老婆說：“去出去找個澡堂子把身上洗洗，脖頸子都成了車軸了?！?br/>
????沈建功答應(yīng)了站起身來，白葆春老婆找了幾件六哥放在這的衣服說：“把這個帶著換上，你上街沒人問你嗎？”

????“問我什么？”沈建功說。

????“沒問你從哪來的？”白葆春老婆說。

????沈建功笑了說：“您拿我當了老趕了？”

????沈建功拿著衣服出了門，白葆春老婆說：“先洗澡后理發(fā)，你那頭發(fā)都趕了氈了，別讓剃頭的嘬牙花子（為難），把胡子刮干凈了！”

????沈建功答應(yīng)著出了門，找了地方洗了澡換了衣服，又到理發(fā)店理了發(fā)，果然理發(fā)的老是看他。

????理完發(fā)理發(fā)的師傅說：“您這頭理的值了，一個人的頭發(fā)趕上倆人兒的了，可我不能找您要雙份兒的錢?！?br/>
????沈建功渾身輕松的走出了理發(fā)館，想著中午吃什么？轉(zhuǎn)身走進了商店，買了肉和韭菜，準備和師娘包餃子。

????走回家來白葆春老婆問：“你買一捆韭菜干嘛？”

????“吃呀？”沈建功說。

????“就咱們娘兒倆，他們都不在家?！卑纵岽豪掀耪f。

????“小穗兒呢？”沈建功問。

????“你進屋我告訴你?！卑纵岽豪掀耪f。

????兩個人進了屋，白葆春老婆把家里的事告訴了沈建功，其實在這之前，白葆春老婆下了很大的決心，她拿不準該不該告訴沈建功小穗兒媽結(jié)婚的事?？墒亲詈筮€是決定告訴他，因為這件事是瞞不住的。

????“老大，這是陰錯陽差的事，我現(xiàn)在也沒了主意了，你說咱們該怎么打算？”白葆春老婆說。

????“既然是這樣，我還能說什么呢？師娘，您知道我，我一輩子想事兒就沒想對過，這個事倒是讓我料到了。我沒想到能是這么個樣兒，可我想一定不會和原來一樣。”沈建功緊抽了幾口煙說。

????“事到臨頭懊悔遲，眼下最要緊的是你得怎么辦？我再說一次，這不怨小穗兒媽?！卑纵岽豪掀耪f。

????“我知道，是我先辜負的她。師娘，我現(xiàn)在也是個六根不全的人了，這也是我發(fā)愁回來的原因，我沒道理拖累她和您?！鄙蚪üφf。

????“六根不全？”白葆春老婆聽了嚇了一跳問。

????“您沒看出來我走道跟以前不一樣了？”沈建功說。

????“我光顧了高興了，是看你走路晃晃悠悠的。”白葆春老婆說。

????沈建功把自己怎么留在了草原的經(jīng)歷跟師娘念叨一遍，老太太聽的是淚流滿面。

????“我就知道你受了罪。”白葆春老婆擦著眼淚說。

????“小穗兒還好吧？”沈建功問。

????“還好，孩子心里這些年也不痛快，她大了，懂事了，一看見小六子抱著大壯就扭過臉兒去，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，孩子還是想你?！卑纵岽豪掀耪f。

????天黑了，久別重逢的娘兒倆說了一天的話，竟然忘了吃晚飯。白葆春老婆本來就身體虛弱，又加上這樣的情緒激動和說了這么多的話，那種腳底下輕飄飄，氣短出虛汗的毛病又犯了。

????沈建功看到師娘雙頰泛紅，兩眼失神的樣子連忙問：“師娘，您怎么了？”

????“可能是說話多了，這些日子我老覺得氣短?！卑纵岽豪掀耪f。

????“我給您熬點粥，喝了您歇著吧？”沈建功說。

????“我也不想吃什么，吃東西對我來說如同受罪一樣，我是咬著呀吃，我不想趴下?！卑纵岽豪掀耪f。

????沈建功給師娘熬了粥，白葆春老婆只喝了幾口，躺在床上半閉著眼睛，沈建功不敢離開，搬了椅子坐在床邊守候看著師娘，一直看著她漸漸的睡安穩(wěn)了。

????看著疲憊的師娘，想著家里這些年的變化，特別是自己的老婆又嫁了人，沈建功覺得萬分的為難。他曾經(jīng)想，反正師娘也看見了，不如就走了?？墒沁@么多年沒有看到自己的女兒，心里放不下。再說，師娘看來身體大不如以前，如果走了，將來萬一有個閃失就再也看不見她了。

????不走怎么辦？怎么面對自己的老婆？正如師娘所說，這不能怨老婆，她也是苦苦的等了他這么多年，要不是一家人都相信自己已經(jīng)不在這個人世上，她怎么會這么做？夫夫妻團圓自然是最好不過，可是，現(xiàn)在的情況難道要剛剛成了家的老婆回到自己的身邊？沈建功覺得不但沒有把握也不能這么做。何況自己又是這樣的殘疾身體，即使老婆等著自己，難道就給她這么個交待？

????沈建功知道師娘倍加思念自己的原因，連老二麻金城都回到了北京，師娘怎么會不想他，怎么會不想一家團圓呢？他也知道師娘同樣為自己為難，否則，這么有主意的老太太不會說出現(xiàn)在也沒主意的話，這的確是個難題。

????沈建功想，自己雖然沒有燒香拜佛，自認活到這么大并沒有傷天害理，為什么老天就這么不長眼睛？跟著師傅摔斷了胳膊，師娘為此痛苦到現(xiàn)在，所以分外的疼他，負氣而走的魯莽又讓自己丟了一只腳，前生做了什么虧心的事，怎么今世遭這個報應(yīng)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