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上解子元的馬車,聽他哼著輕松的調子,項少龍定下神來,回想過去這幾天內發(fā)生的事??梢韵胂癞敵趵顖@在仲孫家碰上自己,心中只有友情而無歹念。直至他忍不住向韓闖透露,遂興起應否除去他這個大患的念頭。至于以后如何搭上郭開,則無從猜估。他們知道龍陽君對他有特別感情,且曾后悔出賣過他,故把此事瞞著龍陽君,龍陽君是因找鳳菲而碰上他的。到韓闖親來找他,知道他會去曹秋道處偷刀,可能仍未決心害他,尚在舉棋不定??墒钱旐n闖把事情告訴李園或郭開,終引發(fā)他們欲借曹秋道之手除去他的詭計。當見曹秋道殺他不死,韓闖知道事情敗露,所以避不見他,只由李園來探他口風。李園不愧高手,故意暴露韓闖與郭開勾結的事,好騙取他的信心,而自己還蠢得把龍陽君安排他逃走的事泄漏。龍陽君則明知李園等人要害他,苦在無法說明,故準備不顧一切送他離開臨淄,只因自己反悔而拒絕他的好意。若不是昨天偷聽到他們的密話,恐怕一世弄不清楚其中種種情況。奇怪是他只感到痛心,卻沒有恨意。因為誰都是迫于無奈。
解子元道:“你和許商熟識嗎?據說他是上蔡人,很有本領?!?br/> 項少龍記起他是呂不韋這次來齊的隨員,只因沒有碰頭,故差點忘記他,點頭表示認識。
解子元道:“現在他和齊雨爭蘭宮媛爭得火熱,呂不韋似乎對許商非常縱容。”
項少龍道:“若我猜得不錯,蘭宮媛和許商的戀情,該是當年在咸陽開始的,嘿!你知不知道蘭宮媛曾扮婢女行刺我?”
解子元訝道:“竟有此事,不過她確曾受過訓練,身手非常了得?!?br/> 項少龍遂把當時事情說出來,解子元神色凝重道:“那個雜耍團該是邊東山的‘東州雜耍團’,一向周游列國表演,難怪忽然銷聲匿跡,原來已全體喪身咸陽?!?br/> 項少龍問道:“邊東山是誰?”
解子元嘆道:“曹秋道四大弟子中,以邊東山居首,接著是仲孫玄華、韓竭和內人。邊東山最擅騰挪跳躍之術,是第一流的刺客,一向在田單門下辦事?!?br/> 項少龍道:“可能他也在那一役中死了?!?br/> 解子元搖頭道:“上幾個月我還聽仲孫玄華說見過他。據說他剛到燕都刺殺了一個燕將,燕人對他是談虎色變。上將軍雖是厲害,但暗殺是不擇手段的,不可不防?!?br/> 項少龍苦笑道:“要刺殺我,現在是最好的機會?!?br/> 解子元正容道:“在這里反不用擔心,邊東山對大齊忠心耿耿,絕不會令大王為難,但若離開齊境就很難說。燕人稱邊東山作百變刺客,可知他裝龍像龍,扮鬼似鬼,誰都不知他會變成什么身份樣貌見人?!?br/> 項少龍哪有閑暇去理什么邊東山,記起張泉偷譜的事,說與解子元知道,并說鳳菲已另譜新曲,就算她演奏出來,再打擊不了鳳菲。
解子元憤然道:“定是齊雨指使的,此人曾追求過鳳菲,卻給拒絕,故此懷恨在心。哼!我解子元絕不容許媛媛作出這種丟人的事?!?br/> 馬車開進玉蘭樓,此時青樓尚未開門營業(yè),偌大院落寧靜得像個隱士居住的世界,只后院某處隱隱傳來樂聲。兩人走下馬車,朝后院特別宏偉的歌樂殿堂舉步走去。
解子元低聲道:“以前大王沒那么多病的時候,常愛到歌樂殿堂聽歌看舞,說歌姬在這里都活潑多了。當然啦!入到王宮,誰不怕出不來,無論是一時獲罪賜死好,又或給大王留下,做只隔一夜就給忘掉的宮娥妃嬪,實際上沒多大分別。”
項少龍暗忖比起上來,小盤的自制力好多了。
解子元嘆道:“大王有個愿望,是三大名姬同時在他眼前表演,所以務要我們?yōu)樗k到。這是他死前唯一的期待。為此而撐到此刻,否則可能早已……嘿!”
項少龍終明白這次盛事的來龍去脈,由此可知齊人不但愛空言,還愛安逸。這種茍安的心態(tài),使堂堂大國不但成不了東方諸國的領袖,還不斷在破壞唯一能真正抗秦的合縱之策。悠揚的樂韻愈是清晰,眾姬同聲頌詠,調子優(yōu)美,項少龍不由聽得入神。
解子元得意道:“這是我那晚在廂房內寫的一曲,應是小弟生平的代表作?!?br/> 項少龍笑道:“是否說排演已到了尾聲?”
解子元哈哈一笑,跨進歌樂殿堂去。殿堂中心處近六十名歌姬揮揚著各色彩帶,千變萬化的圖案像一片片彩云般環(huán)繞中心處盛裝的蘭宮媛載歌載舞,使人見之而神迷心醉。此時蘭宮媛正一人獨唱,看她柔軟的嬌軀作出各種高難度的曼妙舞姿,歌唱出抑揚頓挫,宛如天外仙音的樂曲,令人幾疑誤入仙子群居的仙山福地。布于一隅的四十人大樂隊,正起勁吹奏,殿內充滿歡樂的氣氛。觀者除齊雨外,還有一群十多個項少龍不認識的人,許商赫然在其中。一曲既罷,齊雨等鼓掌喝采。
蘭宮媛舍下其他人,往解子元和項少龍迎過來,笑臉如花道:“解大人和上將軍為何這么遲來呢?”
解子元不知是否記起剛才項少龍講及“偷曲”一事,告罪后把蘭宮媛拉往一角,說起話來。齊雨等則朝項少龍走過來,其他歌姬,無不對項少龍露出注意神色,交頭接耳,低鬟淺笑,情意盎然。
許商依秦法向項少龍施軍禮,肅容道:“尚未有機會正式向上將軍請安,上將軍請恕末將無禮之罪?!?br/> 項少龍笑道:“這處又非咸陽,一切從簡好了?!?br/> 齊雨有點驚疑不定的偷瞥遠處正板起臉孔與南宮媛說話的解子元,心神不寧的對項少龍道:“聽說上將軍對音律極有研究,未知對剛才一曲,有何評價?”
項少龍知他是由張泉處聽到消息,心叫慚愧,正容道:“齊兄說笑。對音律小弟乃門外漢,不過即使不懂音律如我者,也覺剛才一曲精采絕倫,令人神馳意動?!?br/> 在齊雨旁一名體型彪悍的年青武士插入道:“在下閔廷章,見過上將軍。”
項少龍暗忖原來你就是與麻承甲同時在齊國劍壇崛起的人物,口說幸會,留心打量他幾眼。閔廷章比較起來,要比麻承甲斯文秀氣,樣子亦較為順眼。閔廷章目光落到他的百戰(zhàn)刀處,項少龍索性連鞘解下,遞給他過目。這著名劍手露出意外神色,接過后與其他好奇的人研玩起來,嘖嘖稱賞。剩下齊雨、許商和項少龍三人,有點不知說什么好的尷尬。幾名大膽的美歌姬擁了過來,爭相向項少龍招呼施禮,眉目傳情,又笑著飄開去。幸好解子元和蘭宮媛回來,后者神態(tài)委屈,顯是給解子元數說一頓,但看情況她是甘于受責的。齊雨用眼色向她詢問,蘭宮媛卻故意不看他,看來是把氣發(fā)泄在他身上。
許商移到蘭宮媛旁,奇道:“媛媛似乎不開心呢?”
蘭宮媛目光落在項少龍身上,道:“媛媛尚未有機會向大小姐請安,不知上將軍是否直接回聽松院?”
除解子元外,其他人均感愕然。項少龍想不到解子元對蘭宮媛這么有影響力,微笑點頭。
蘭宮嬡問道:“可否立即起行?”
齊雨等無不錯愕,不明白發(fā)生什么事。
閔廷章聞言將百戰(zhàn)刀雙手遞回給項少龍,贊嘆道:“聞說這奇兵乃上將軍親自設計,確是巧奪天工,令我等大開眼界。”
項少龍知道自己一刀敗走麻承甲,已贏得這個本來目空一切的劍手尊敬,謙虛幾句,待要和解子元、蘭宮媛一道回聽松院,閔廷章卻邀請道:“明天是稷下宮每月一趟的劍會,上將軍可肯撥冗蒞臨,指點一下我們這些小輩?”
項少龍露出為難之色,誠懇地道:“說實在的,這么與曹公見面,是有點尷尬的。”
另一人興奮地道:“曹公近十年都沒有出席劍會,上將軍可以放心?!?br/> 項少龍暗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敷衍道:“明天再說吧!”又大感奇怪道:“劍會不是在初一舉行嗎?為何推遲了?”
齊雨道:“皆因大王壽辰,故延期舉行,還會比平時隆重,上將軍記緊要來!”
當下有人向他說出時間地點,項少龍不置可否,在齊雨和許商嫉忌的目光下,偕蘭宮媛和解子元離開。到達正院,解子元表示要返官署,不能隨行,讓出馬車,騎馬離去。
項少龍想不到會和柔骨美人單獨相處,生出戒心,道:“媛小姐坐車吧!我騎馬好了?!?br/> 蘭宮媛白他一眼,淡淡道:“妾身也久未騎馬,不若一起借馬兒的腳力?!?br/> 姚勝等忙讓出兩匹健馬,蘭宮媛雖盛裝在身,翻上馬背卻靈巧得像貍貓,惹來一陣采聲。項少龍跨上馬背,與蘭宮媛并騎馳出玉蘭樓,登時吸引了街上所有行人的目光。姚勝派出四騎為他們開路,其他人分布兩側和后方,令人頗有陣仗不凡的感覺。
蘭宮媛策馬湊近他身旁道:“上將軍是否很不安呢?最后仍是要和妾身并騎說話?!?br/> 項少龍心想這該叫惡人先告狀,微笑道:“我尚沒忘記媛小姐曾想取項某人的小命呢!”
蘭宮媛默然片晌,輕輕道:“在這世上,有三個人是媛媛欠了人情的,上將軍有興趣聽聽嗎?”
項少龍道:“第一個該不難猜,是否解大人呢?”
蘭宮媛欣然道:“和你這人說話可以少費很多精神。試試猜第二個吧!他是喪命在上將軍手上的?!?br/> 項少龍苦笑道:“難怪你要來殺我?!?br/> 蘭宮媛若無其事道:“上將軍猜不到的哩!那人是囂魏牟,媛媛所以有今天,全賴他把人家交給一個姓邊的人栽培訓練,否則說不定早餓死街頭。”
囂魏牟其實是給滕翼活生生打死的,他當然不會說出來,恍然道:“是邊東山嗎?難怪你的身手如此了得,他該是你第三個感激的人吧!”
蘭宮媛出乎他意料地咬牙切齒道:“恰恰相反,他是妾身最痛恨的人,他對我做的惡事媛媛卻不想提起。”
項少龍大訝道:“可是咸陽之行,你不是奉他之命行事嗎?”
蘭宮媛淡淡道:“那只是一場交易,只要奴家依計行事,不論成敗,以后再和邊東山沒有任何關系。而妾身肯答應,亦當是報答囂魏牟的恩惠,以后再不欠他什么?!?br/> 項少龍點頭道:“每個人都有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,不過你這個險冒得太大,嘿!想不到囂魏牟竟然會做好事?!?br/> 蘭宮媛不屑道:“他和邊東山只是看上妾身的容貌吧!有什么好心腸可言。不要說他們,上將軍來猜猜看第三個人是誰好嗎?”
項少龍搔頭道:“囂魏牟我已猜不到,第三個更難猜,不過該不是我認識的人?難道是田單?又或是呂不韋?”
蘭宮媛不斷搖頭,喜孜孜的像個小女孩般道:“都不對?!?br/> 項少龍心想柔骨女相當有趣,認輸道:“不猜啦!”
蘭宮媛抿嘴淺笑道:“是項少龍!”
項少龍失聲叫道:“什么?”
他們一直的聲調壓低至僅兩人可耳聞,到失聲一叫,姚勝等聽見,均訝然往他們瞧來。
蘭宮媛欣然道:“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,真是你呢!自刺殺不遂,到漏夜離開咸陽,我都預備會給你拿去殺頭,豈知你竟放過人家,你說蘭宮媛怎不感激你?當時呂不韋也說城防全是你的人,他很難庇護我?!?br/> 項少龍愕然半晌,道:“你不用感激我,說到底你只是一顆棋子,被人利用來對付我,殺你于我沒好處?!?br/> 蘭宮媛正容道:“項少龍就是這樣一個人,田相、旦將軍等雖視你為敵人,但對上將軍的品格卻相當敬重,反而對呂不韋頗為不屑?!?br/> 項少龍有感而發(fā)道:“品格有個屁用,現在誰不是利字當頭,凡于我有所畏忌者,均不擇手段除之而后快。”
蘭宮媛“噗哧”失笑道:“上將軍很少用這種語氣說話的,可見你對媛媛有點改變。人家今天只是借見鳳菲為掩飾,目的卻是希望有單獨與你說話的機會。上將軍要小心身邊這群仲孫家的武士,他們原是土匪流氓,專替仲孫龍收爛賬,我一些好賭的姊妹給他們害得不知多么慘。不信的留心看看,誰不在豎起耳朵來偷聽我們的密語?”
最后兩句她故意提高聲浪,嚇得姚勝等下意識地離開少許,讓項少龍領教到她的狠辣處。三大名姬確是各有特色,其中以蘭宮媛的行事最不檢點。不知是否因少女時的不幸遭遇,頗有點自暴自棄,對男人抱著游戲的態(tài)度,其實心底里恩怨分明,令人敬服。
蘭宮媛發(fā)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,引得路人側目,又向他湊近點低聲道:“上將軍見媛媛肯和齊雨這些卑鄙小人在一起,是否心存鄙視?唉!世上有多少個好人,齊雨至少生得好看,又懂哄人。不過偷曲一事人家是無辜的,齊雨還騙人說是他撰作的呢?!?br/> 項少龍笑道:“這才像蘭宮媛嘛!”
聽松院已然在望,蘭宮媛輕輕道:“上將軍要小心石素芳,她一向和蒲(高鳥)關系密切,說不定會視你如仇人!”
項少龍苦笑道:“不差在多她一個吧!”
蘭宮媛離開后,鳳菲不屑道:“聽說她只要是男人就行,上將軍對這種女人有興趣嗎?”
項少龍正與她步返主樓,聞言失笑道:“我何時表現過對她有興趣?淑貞的狀態(tài)如何?”
鳳菲傲然道:“鳳菲調教出來的,會差到哪里去?不要岔開話題,你是怎樣搭上她的?”
項少龍苦笑道:“不要用‘搭上’這么難聽的字眼好嗎!小弟和她沒有半點關系,人家說來向你賠罪,難道我說不行嗎。看你剛才的樣子,對她比親姊妹還親熱,掉轉頭就把她批貶得體無完膚?!?br/> 鳳菲掩嘴嬌笑道:“女人妒忌起來是這個樣子,你不理睬人家,人家也不準你理睬其他女人,否則和你沒完沒了?!边@時剛抵主樓臺階下,項少龍欲要離去,鳳菲扯著他衣袖,把他拉進樓內,轉身投入他懷里,低聲道:“上將軍是否想棄下鳳菲不顧,自行離去?”
項少龍滿懷軟玉溫香,心情卻是苦不堪言,他確是計劃先行獨自借滑板溜掉,然后再央人照顧鳳菲她們。豈知竟給蘭質慧心的美女識破,眼下騙她不是,說出來必會掀起軒然大波,他該如何選擇?
鳳菲仰起絕世玉容,凄然道:“不用說出來,你的反應已告訴人家使人傷心的答案?!?br/> 項少龍正容道:“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安全,沒有人敢動你半根毫毛?”
鳳菲哂道:“你不是說仲孫龍會照顧我們嗎?”
項少龍道:“問題是你的舊情人和仲孫家關系太密切,我剛收到消息,在韓竭穿針引線下,昨天呂不韋與仲孫龍密談整個時辰,你說會有什么好事?”
鳳菲呆了半晌,幽幽道:“既是如此,你仍要將人家撇下嗎?”
項少龍心中一動道:“不若你先我一晚走,遲些我再來和你會合,龍陽君可作安排。”
鳳菲緊摟他道:“未知你的生死,鳳菲怎能離開臨淄,好吧!你愛怎樣處置人家就怎樣處置吧。鳳菲認命了?!?br/> 項少龍深切體會得她所感到的“孤苦無依”和失落,憑她的色藝,天下男人誰不拜倒裙下??墒翘於始t顏,先是遇人不淑,又碰上個對她沒“動情”的自己,哪教她不芳心破碎。百般安慰,待鳳菲“回復正?!保锘胤咳?,只休息片晌,仲孫玄華又來找他。
在東廂坐下,仲孫玄華道:“上將軍可知呂不韋來找過我們?”
項少龍知他回去與乃父和手下謀臣商議后,推斷出自己再不信任他,故來作補救??墒侵賹O玄華當然仍不會說出與郭開、李園等人的關系。微微一笑道:“就算眼睛看不到,亦可以想見。呂不韋什么手段我項少龍未見過,加上韓竭是你師兄弟。是了!韓竭現在和你究竟是什么關系?”
仲孫玄華給他奇兵突出的問題戳在要害處,登時陣腳大亂,支吾道:“玄華也說不上來,說到底仍算有點交情?!?br/> 項少龍淡淡道:“韓竭該比呂不韋更想殺我,因為呂不韋還以為有把柄在他手上,可以害得我身敗名裂,韓竭則是對我嫉忌得瘋了,瘋子做事自然沒有分寸?!?br/> 仲孫玄華并非蠢人,早猜到鳳菲的真正情人是韓竭,否則為何常會知悉關于鳳菲的消息,臉色立變,垂首以掩飾,眼望地下沉聲道:“上將軍決定什么時候走嗎?”
項少龍心中好笑,知自己巧施手段,弄得他兩父子仿徨無主,正容道:“我細想之后,還是正式向你們大王和二王子辭行,再請他們派出兵員保護,大大方方的回秦,勝過鬼鬼祟祟的,徒然惹人話柄?!?br/> 仲孫玄華點頭道:“玄華絕對同意,上將軍可以托解大人傳達,一切可以安排得妥妥當當?!?br/> 只幾句話,便知仲孫龍父子權衡利害后,再不敢涉入害他的陰謀里。假若他是由齊王室派人護送離開,那李園或呂不韋兩方人馬,都難再指使他們動手。不過這并非解決善法,齊王總不能派千軍萬馬保護他,且其中又說不定兼有臥底,防不勝防下,他哪有命越過三晉或楚人的國境。名為保護他的齊人更不會為他拚命,有事起來不落荒而散才怪。但對鳳菲來說卻是很好的安排,項少龍心想真要找田建研究這個問題,好了卻這樁心事。
仲孫玄華又皺眉道:“剛才閔廷章來見我,說上將軍答應參加明天舉行的劍會,我已一力把這種無聊的事壓著,為何上將軍反會答應他?!?br/> 項少龍失笑道:“誰答應過他?我只是敷衍說到時再看看吧!”
仲孫玄華憤然道:“這小子真可惡,連我都不怕,定要給他點顏色看?!?br/> 項少龍道:“我怎會去呢?”
仲孫玄華道:“去亦無妨,誰敢惹上將軍,首先要過得我這一關。玄華會警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,哪個令上將軍不高興,等若令我仲孫玄華不高興。”
項少龍知他因先前失策,所以現在故意討好自己。隨口道:“明天再算吧!”
仲孫玄華道:“今晚……”
項少龍截斷他道:“這兩晚不宜夜游,否則哪有精神應付曹公的圣劍?!?br/> 仲孫玄華清楚感到項少龍再不若以前般對他親切信任,知道呂不韋一事在他們間投下陰影。無奈下快怏去了。
項少龍細心思量,遣人去把解子元請來,開門見山道:“小弟有一事請解兄幫忙?!?br/> 解子元欣然道:“項兄請說?!?br/> 項少龍?zhí)谷粚⑶闆r說出來,以免因不清楚而出現不必要的意外。瞞了仲孫龍父子暗中與李園等勾結一事,只暗示三晉和楚人都不可靠,密謀令秦齊交惡。
解子元聽得吁出一口涼氣道:“仲孫龍難道不知大王和二王子心意嗎?誰都該知呂不韋將來沒什么好結果的?!?br/> 項少龍?zhí)嵝阉溃骸澳惚砻骓氀b作若無其事,暗中通知二王子我或會不告而別,請他照顧鳳菲和董淑貞她們。”
解子元拍胸膛答應道:“這事包在小弟身上。項兄去后,我請二王子把她們接進王宮暫住,稍后再派人送她們到咸陽?!苯又冻鲆酪老e之情嘆道:“沒有了項兄,日子過得恐怕沒有那么多姿多采。”
項少龍笑道:“是怕不可以去胡混嗎?”
解子元老臉微紅道:“內人對小弟的管束放松很多,希望項兄走后繼續(xù)如此就謝天謝地。”
兩人談笑一會,解子元離開。
項少龍又找來董淑貞說話,交待清楚后,董淑貞兩眼紅起來,惶然道:“現在我們非常擔心你后晚與曹秋道的比劍呢?!?br/> 項少龍明白她感到自己像在吩咐后事般,對她們的將來作出安排,故生出不祥之感,幸好自己從沒感到會命喪于曹秋道之手。笑著安慰她道:“人總是要面對不同的挑戰(zhàn),現在你只須專心練好歌舞,將來再到咸陽表演給我看?!?br/> 董淑貞感激的撲入他懷里。抱著她動人的**,項少龍首次感受到兩人間沒有男女的私欲在作怪,有的只是一種超越了男女愛欲的高尚情操。若非自己把持得定,現在休想享受到曼妙如斯的感覺。心中不由涌起強烈的斗志,為人為己,他會奮戰(zhàn)到底,絕不放棄或屈服。
這晚歌舞團上下聚在大廳舉行預祝宴,人人表現得意氣昂揚,不像以前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情況。席間項少龍宣布正式邀請由董淑貞繼承的歌舞團到咸陽表演,所有費用自然由他烏家負責,眾人更是雀躍。鳳菲像個沒事人的與眾同樂。有項少龍的支持,等若有個可信賴的大靠山,對歌舞團的發(fā)展有百利而無一害,唯一的陰影是項少龍后天與曹秋道的比武,不過當然沒有人敢提起此事。很多人都醉倒了,包括鳳菲在內。項少龍卻滴酒不沾唇,將鳳菲送回房后,獨自一人到后園練刀。
他感到自己在刀道上的修養(yǎng)大有長進,應是被曹秋道迫出來的。和這威震天下的一代劍術大宗師交過手,使他窺見武道上以前難以想像的境界,精神和劍術渾成一體所營造出來的氣勢,予人的壓力比靠兇悍或拚死力之輩不知高明多少倍。項少龍以往之能勝過一般劍手,除了體魄和氣力外,主要是因懂得墨氏劍的心法,故能在對陣時保持絕對的冷靜,發(fā)揮出劍法的精華。曹秋道卻進一步啟發(fā)他從斗志、信心和某種難以形容的精神力量合營出來的氣勢,這正是勝敗的關鍵因素。
是晚他靜坐大半個時辰然后入睡,一覺睡至天光,醒來時精足神滿,大有可赤手應付老虎信心,起來便到園里熱身練功。他想起日前一刀克敵,殺得麻承甲棄刃而逃,除時間拿捏得準確外,主要是因用兩手握刀,學足東洋刀的運劍方式,使力度倍增。心中一動,暗忖這或會是應付神力驚人的曹秋道的唯一妙法。但何時運用,怎樣運用,卻是關鍵所在。區(qū)區(qū)十劍,他不信自己捱不過去。任曹秋道三頭六臂,但自己刀和鞘配合使用,該可支持過十劍的短暫時間。想起當日落敗,竟欠缺擋十劍的信心,不禁好笑,暗暗感激肖月潭這位良師益友。早前的消沉、逃避的心態(tài),已消失得無影無蹤。一切均安排妥當,明晚無牽無掛的和曹秋道玩完那場游戲,他乘夜遠走高飛,返咸陽與妻兒相會。在強敵的壓迫下,項少龍在練功中把生命的潛力發(fā)揮出來,每劈出一刀,生命似攀上某一個高峯,其感覺是前所未有的。他忽似陷身在萬軍沖殺的戰(zhàn)陣中,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倒下,*沈良慘死眼前,鷹王撲敵為主報仇,心中充滿慘烈憤怒之氣。又憶起好朋友因立場不同,一一將他出賣背棄。大感人事變遷無常,惟有手中百戰(zhàn)刀始是永恒良伴。再虛劈一刀,天地似若靜止不前。
善柔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道:“今天不比了!好小子愈來愈厲害。”
項少龍回刀入鞘,來到善柔身旁,笑道:“柔大姐害怕嗎?”
善柔一肘打在他腰脅處,痛得他慘哼一聲,哂道:“去見你的大頭鬼,外面閔廷章等正在恭候大駕,要送你這小子到稷下宮參加劍會,否則看本姑娘怎樣把你打回咸陽去?!?br/> 項少龍撫著痛處皺眉道:“麻煩你告訴他們,我今天要閉門在家,養(yǎng)精蓄銳……”
善柔截斷他道:“不準退縮,本姑娘剛在興頭上,很想撩人打架,你就做我的跟班去湊熱鬧好了。”
項少龍尚未有抗議的機會,早給她扯得蹌踉去了。
五百多名稷下劍手表演開場的“禮劍”儀式,他們的動作劃一整齊,漂亮好看。項少龍坐在學宮正廣場的上賓席位,右面是呂不韋、田建,左邊是田單,善柔則不知鉆到哪里去。臨淄的達官貴人、公卿大臣全體出席,情況非常隆重。來湊熱鬧的武士和平民百姓,密密麻麻圍在廣場四周,少說有三、四千人。禮劍完畢,鼓樂聲中,田建意氣飛揚的代表齊襄王宣讀訓勉的話,身為稷下導師的仲孫玄華在十多名導師級劍手簇擁下,落場考較劍手騎射各方面的技藝,閔廷章是導師之一,頗為神氣。田單旁邊的是解子元,隔著田單向他打個眼色,表示所托之事經已辦妥。
正和田建說話的呂不韋湊過來道:“明天黃昏,我來送少龍到稷下宮吧!事關我大秦的榮耀,必須隆重其事。”
項少龍暗忖你由前門來,我由后門走,看你到時如何下臺,微微一笑,不置可否。
豈知田建聽到,插入道:“該由我和仲父一起接上將軍以壯行色?!?br/> 項少龍心中叫苦,無奈下只好答應。
另一邊的田單笑道:“大小姐該到了宮里,為今晚的盛典預備哩!”
項少龍心中好笑,知他是找話來說,應了一聲,目光落到場中,剛巧一名武士射出的箭命中二百步外箭靶的紅心,惹起一陣采聲。比起秦國田獵的氣氛,稷下劍會遜色多了,可見齊人武風及不上秦國。有人走到田單身旁,低聲向他說了幾句話。那人去后,田單笑向呂不韋道:“有人對仲父上蔡第一劍手的劍法很感興趣,不知仲父有沒有意思讓許商下場玩玩?”
項少龍心中一動,猜到是齊雨弄鬼,希望挫折情敵的威風。接觸過柔骨美人,他感到無論是齊雨或許商,若以為能令她愛上他們,恐怕要失望。不過許商乃管中邪級的高手,即使仲孫玄華或閔廷章下場,未必可以討好。
呂不韋微笑道:“放著上將軍這位大行家在這里,稷下諸君們怎會退而求其次?”
田建正容道:“父王剛下嚴令,無論在上將軍與曹公比試切磋的前后,均不準有任何人挑戰(zhàn)上將軍,麻承甲已因此被責?!?br/> 呂不韋“呵呵”一笑,以掩飾心中的尷尬和不安。田單的臉色亦不好看,因為麻承甲的事他要負上責任。
項少龍心想這才像樣,更猜到有田建在其中出力。故意道:“定是齊雨兄想和許統(tǒng)領玩玩哩!”
呂不韋和田單心知是項少龍聞得兩人爭風呷醋的事,表情不自然起來。呂不韋待要發(fā)言,場上忽然爆起一陣熱烈的采聲。眾人目光投往場心,項少龍、田單和解子元同時變色。
善柔昂然出現場中處,嬌叱道:“較技的時間到了,善柔請?zhí)锇钪附獭!?br/> 田單劇震一下,知道善柔恃著夫君解子元聲勢日增,欺上門來,要拿自己的寶貝兒子作報仇對象。田邦的劍術雖不錯,但比起曹秋道的關門得意弟子,則只余待宰的份兒。若田邦怯戰(zhàn)不出,那他以后休想再抬起頭來做人。尤其對方說到底只是女流之輩,情況更嚴竣。仲孫玄華等負責主持劍會的大弟子,一時慌了手腳,不知該如何應付。坐在高臺后排的田邦立即臉如死灰,換了挑戰(zhàn)的是普通稷下劍士,他大可派人出場,只恨對方是堂堂解夫人,又是指名挑戰(zhàn),他不得不親自上場。
田建“呵呵”笑道:“柔夫人確是豪勇更勝男兒。”
他開腔說話,更沒有人敢反對。
田邦正要站起來,旁邊的旦楚扯著他,自己長身而起,冷然道:“柔夫人既然這么有興致,不若讓旦楚先陪柔夫人玩一場吧!”
這次輪到解子元和項少龍一起色變,善柔終是生過兩個孩子,體力及不上以前,對著第一流的高手如旦楚,說不定會吃大虧。
項少龍別無選擇,在善柔答應前,大笑道:“我也手癢,柔夫人把這場讓給小弟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