斂溪國前所未有的人人憤怒,那夜之后,一個月內(nèi)朝野上下沒有一個人能置身事外,地方官齊刷刷死了一茬兒,是老大人前方辦案,老將軍持刀殺人。
太子冶郁明被推到菜市口兒凌遲,一聲聲慘叫讓看客心中發(fā)毛兒,皇后娘娘被縫合在一起后掛在菜市口示眾。
剛開始那些自稱讀書人的,每日都要寫些文章在各大酒樓分發(fā)。大多是說皇帝鐵石心腸,殺了結(jié)發(fā)妻子,剮了親生兒子,沒有一國之君的氣度和作為親人該有的情感,是個冷血無情的皇帝。還有更多的所謂讀書人,說秦孝老將軍仗著自己的權(quán)職地位,縱容孫子秦悅一天之內(nèi)殺了上百個男子,皆是開膛破肚殘忍至極。還有說沈長成老眼昏花,以莫須有的罪名查辦各地官員,將空缺職位全部換成自家親信。
這些個所謂的讀書人,除了些罵人的文章,實在是找不出旁的有人知道的文章詩詞。
可不論是將皇后示眾,還是凌遲太子,或是秦悅的奮起殺人,沈長成與秦孝的手段毒辣,都是百姓們親眼看到的。可大家唯獨忘記了薪京城里那所酒鋪,數(shù)十個死狀凄慘的女童。
于是后來的幾天內(nèi),這些所謂的讀書人被一一揪了出來,綁在皇城門口暴曬。這時百姓們才知道,原來寫了那么些文章的人里,幾乎沒有一個正兒八經(jīng)的讀書人,大多都是沒有能養(yǎng)活自己的事由兒,每日躲在極小的屋子里,幾個人蹲在一起怨天尤人的混混。
再后來,皇帝冶贏親自出宮城,站在城門前宣讀了一份罪己詔,并已經(jīng)張榜貼往全國。
罪己詔是這么寫的:“我坐上皇位以來,從未自稱過朕,我覺得大家都是人,沒有誰比誰要富貴或貧賤。如今,我斂溪國出了一些事情,一些讓我與整個斂溪蒙羞的事情。太子與皇后先是勾結(jié)在一起,設(shè)計要害老大人與老將軍,若不是一位劍仙相助,這兩位國之柱石或許已經(jīng)慘遭毒手了。再就是這些天發(fā)生的事情,我要給各位子民一個交代。
有人罵我,罵老大人與老將軍,罵秦悅。可是你們知道為何嗎?我來告訴你們。
皇后為了修行,要取陰氣泄露的女童心臟來吃,于是他們在斂溪境內(nèi)各地肆意抓捕女童,且是打著皇宮的旗號抓的。以至于各地官員放任不管。
你們或許猜到了,那間酒鋪當(dāng)中的數(shù)十具女童身體。
皇后將那些女童抓來,以酒水名義賣給一些畜牲,最后被虐待致死,待皇后取了心臟后,又將尸骨賣給個包子鋪,所以即便死后也沒有尸體可尋覓。
我殺了自己發(fā)妻與兒子,說實話,我心中還是很難過,可跟那些女童死前的絕望想比,根本不值一提。秦悅殺了去那間酒鋪競酒的男子,殺了一百三十一人,我認(rèn)為殺的好。地方官員任由皇后的人抓走那些女童,該殺!
我今日罪己,是認(rèn)錯,但不是因為殺了這么多人而認(rèn)錯。是因為我身為皇帝,沒有及時發(fā)現(xiàn)皇后的惡行,沒有及時發(fā)現(xiàn)我斂溪國居然有這種駭人聽聞的事兒。
但是,我唯獨不會因為老大人與秦悅殺了這么多人而向天下百姓認(rèn)錯。無論何時,我都只會覺得,殺的好!”
皇帝說完后轉(zhuǎn)身朝皇城內(nèi)走去,留下了聚集在外的無數(shù)百姓。
事實上轉(zhuǎn)身后的冶贏,也是強撐著離開人們的視線,哪兒有死了兒子不心疼的。
今日秦孝沒有來,沈長成也沒有來。秦悅殺人后便背著刀離開了薪京,他要不停巡視這斂溪國土,至少他所到之處不能再發(fā)生這樣的事兒。
皇帝的罪己詔已經(jīng)往全國各地發(fā)去,幾天之內(nèi)就會貼在各地城門口,可張木流是看不到了。
一對俠侶早就離開了斂溪國,現(xiàn)在正在一處修士云集的地方,是個正兒八經(jīng)的修士城池。三座頂尖山頭兒各有一座城池,張木流所在之處,便是墳崖山的跳河城。此外還有一座白石谷的白石城。一座釣蝦湖的水岸城。
三座宗門占地極大,單單一處宗門,就趕得上斂溪國大小了。
墳崖山的口碑不錯,只是相對剩余兩個宗門有些弱勢,只有老祖是個煉虛修士。白石谷與釣蝦湖則略微勢大,各自明面兒上都有三位煉虛修士在冊。只不過白石谷出了名兒的蠻橫不講理,釣蝦湖則是人人叫罵的掉錢眼兒里的黑心宗門。
兩人將大紅馬放回山野,徒步進(jìn)的跳河城,一男一女如今都是一身白衣。張木流一身煞氣足足用了一個月才消散,那日若不是離秋水前來阻攔,大開殺戒倒是不至于,但是皇城絕對是要給他拆嘍!
這兒有許多勝神洲沒有的新奇玩意兒,離秋水一間一間小鋪子跑著買東西,張木流便成了跟在后面兒的人形背囊。
走到一處鋪子,離秋水忽然久久不愿離去,是個仙家鋪子,賣的物件兒古琴居多,其中含有一些殘破真意,所以價格是比較貴的。
張木流笑著走上去問道:“這琴這么賣的?”
一個只有煉氣修為的年輕小廝走過來撇著大嘴說道:“我們不賣,只換。只是,人參果兒和蟠桃兒你們有嗎?”
離秋水微微皺眉,張木流拉住女子手臂,傳音道:“別生氣,他馬上要挨打了?!?br/> 果不其然,一個又瘦又矮的中年人從后面沖出來,跳起來就是一巴掌扇在年輕小廝額頭上,打得后者一個踉蹌。小廝站穩(wěn)后雙手?jǐn)n袖站在這位矮個子掌柜前方,可被那掌柜的仰頭一個瞪眼,小廝立馬轉(zhuǎn)身接過去一張凳子,矮小掌柜的這才有些消氣。他一步跨上凳子,此刻便比小廝要高上不少,指著小廝鼻子罵道:“你這個敗家玩意兒?。砜腿肆四憔瓦@么說話?還人參果兒,還蟠桃兒!你他娘的會寫這幾個字嗎?我都說了多少次了,客人就是你爹你娘,你爺爺奶奶,哪怕人家不買不換,也要跟人家好好說話和氣生財你懂不懂,懂不懂?”
一番叫罵可是口水四濺,不一會兒這個年輕小廝就要伸手抹一把水,其實是口水。
這個掌柜的哪怕踩在凳子上,也才與離秋水差不多高,此刻與張木流還是差著半個頭呢。他滿臉堆笑,與張木流歉意道:“客官,可千萬別被我這兒的傻小子惹生氣,他就是個二愣子。要換的話您得拿出來個物件兒,讓我先瞻仰一下?!?br/> 張木流笑著取出一小塊兒淡藍(lán)色的布料,遞給那矮小掌柜。后者從懷里掏出一塊兒透明的鏡片兒夾在眼窩,開始仔細(xì)觀看。
好半晌后這個小矮個兒忽然睜大雙眼,嘴里忽然長長“嘚……”了一聲,掌柜的雙手捧著布料跳下板凳兒,像是十分激動,他抬頭問道:“客爺!當(dāng)真拿這個換?有些不值當(dāng)??!假如真要換,那我這店里的所有物件兒,您二位可隨意選取三樣兒!”
一身白衣的張木流笑著說道:“給喜歡的人買些什么,哪兒有值當(dāng)不值當(dāng),她開心就是最值當(dāng)?shù)氖聝骸!?br/> 離秋水瞪了青年一眼,只不過心里還是很高興的,她只要了那個仿照焦尾式樣做的古琴,剩下的就得張木流去選了。
買東西選東西,張木流是真沒那個本事。這輩子就講過一次價,還是小時候跟家里要了兩枚通寶錢,去小竹鎮(zhèn)上方五六里遠(yuǎn)的地方看戲。他十分喜歡一柄小木劍,擺攤兒的瞧模樣是個老道士,可那處唱戲地方卻是寺廟,叫做開元寺。老道士死活都不讓價,就是要三枚通寶錢,可張木流吃了一碗涼皮兒,就只剩下一枚通寶錢了。還是小孩兒的張木流確實特別喜歡那柄小小的木劍,于是死纏爛打一個下午,老道士不勝其煩,最終讓張木流拿著一張黃符在山頂?shù)膹R里走一圈兒,一定要將每個神像都看一眼才行,若是沒有一一去看的話,木劍就不賣。
那是張木流第一次敬畏神魔,獨自一人入寺以后,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也沒看到一個人。最后只得進(jìn)去大殿,第一眼看到那些金剛羅漢就嚇了一跳,那時小孩兒心里就在想,這他娘的哪兒是佛???這明明是嚇人的魔。
后來好多年里,張木流才聽說了一句話:“一人不逛廟?!?br/> 為了那柄木劍,小孩硬著頭皮將所有神像看了一圈兒才作罷,等回去時懷里的黃符卻已經(jīng)消失不見,那老道卻未曾計較,笑著將那柄木劍以一枚通寶錢賣給張木流。
回家之后張木流高燒不退,連著燒了好幾天,小孩兒都稀里糊涂的了。那時家里來了個親戚,按輩分兒張木流得喊他祖爺爺。那個老頭是為寺廟塑像的,他將張木流背上桐州境內(nèi)最高的一處山頭兒,就是石雞任光銘的祖宗山頭兒。夜里張木流與老人一同睡在大殿,老人手腳不歇的塑著神像。
那晚張木流做了一個夢,無數(shù)佛陀駕云沖著小孩兒而來,嘴里都是說著:
“誅邪魔,斬異類!”
張木流猛然驚醒,高燒也終于退了,可就是不敢再次入睡,那些佛陀太嚇人。
一旁的老人一邊兒干著手里的活兒,一邊兒說道:“小流兒,放心睡,沒事兒?!?br/> 一句話而已,小張木流便當(dāng)真睡下,且睡的很沉穩(wěn)。
年幼的張木流其實睡下便又做了一個夢,只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。睡夢里他看到自己剛剛睡下,整個大殿便不停抖動。那位老人丟下手里的泥菩薩站立起身,淡淡說了一句:
“有了神像你們才是神,沒有神像你們什么都不是,給我滾遠(yuǎn)點兒!”
又不知不覺走神兒,被離秋水喊了一聲,青年猛然驚醒,也沒理會漂亮女子的嗔怪眼神,只是下意識拉起離秋水的手,在這小小店鋪來回走動不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