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座從須彌山分裂開而來的遠古大陸,不知多久之前再次分裂成四座大洲,原本的山川河流只有極少數被分開,江水與河水也是一樣。
跳河城的無名小溪,的的確確曾經是江水的源頭之一,所含水道真意足矣助張木流修成水殿黃庭了??墒且步^不會多簡單,只三十枚靈玉方孔錢便可“開門”一次,那得有多少人愿意花這個錢來修煉水道?如今都三月份了,觀水臺仍舊一次都未曾開啟。不是想修水道的人少,而是能讓水道真意青睞的人少。
離秋水自然知道煉化水意的兇險,取十諒水時若不是他以自身為篩網,將狂暴真意一絲絲剝離出去,自己絕對九死一生。今日若他有難,哪怕拼著得罪墳崖山,她也要做一回篩網。
那觀水臺前有個木盒子,投進去三十枚靈玉方孔錢便可“開門”,無人詢問也無人阻攔,若三次已滿,木箱子會自動消失。
張木流松開離秋水的手,朝著女子咧嘴一笑后往木箱子投進錢幣,一座如同水波般的大門憑空出現在眼前,水門兩扇自開,青年白衣變作青衫后大步向前去。
這處觀水臺誰都可以看見,可張木流走進水門之后,那亭子中卻不見張木流身影。
事實上張木流的確進了亭子,且已經端坐于飛來椅上遠眺這江水源頭。
青年看著平靜異常的流水,忽然間便有些慚愧。想當初離秋水一進那大鯤腹中的殘破秘境,劍意也好水意也罷都是上趕著往她身上湊。如今自己特地來求一道水意,人家壓根兒不搭理自己。
看來彭澤的那老家伙沒有騙人,資質太差說的一點兒都沒有錯。
片刻之后,青年解下背后長劍,將其倚在欄桿處,自己先是盤膝在亭子中央,接著緩緩升起身形,懸坐在半空。
水靜則觀水之人心靜,眼中緩緩流淌的溪水不斷在青年眼底流過,雖相隔甚遠,卻也有絲絲涼意入體。
沒來由有些好笑,笑起來一位儒家圣人曾經說過的話:“觀水有術,必觀其瀾?!?br/> 可眼前這流水雖說是勝神洲的江水源頭之一,可實在是沒有一點兒的波瀾壯闊可言,給女子做梳妝鏡子還差不多。
好嘛!這小小流水脾氣不小,只不過心中腹誹幾句便生氣了?
只見遠處溪水忽然暴漲,原本的河道瞬間便被淹過,不多時便將這方世界變成一處湖泊,只余一座觀水亭孤零零立在水面,如大海中一葉扁舟似的。
張木流笑了笑,與很久不曾交談的樂青說了一句:“樂青,我還要用那時的法子將水道真意吸扯過來嗎?”
那只在張木流氣海中打盹兒的神犬起身后眨了眨狗眼,沒好氣道:“你腦子給驢踢了?那時是沒法子,如今又不用幫誰剝離狂暴真意,你吸扯它干啥子?覺得它好欺負嗎?”
青年直接斷絕與這只上古神犬的聯系,暗道一句:“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?!?br/> 只是這水道真意雖然十分濃厚,可不往人身上湊來,他也沒法子啊。只能死馬當活馬醫(yī),朝著愈加洶涌的水面喊了一句:
“我來此觀水,水何在?”
話音剛落,一時間無數水意凝結成透明狀的水柱往張木流沖來,真意源源不斷往青年體內去。一旁的游方似乎是覺得這些水意太無禮,自行浮起后幻化出八柄實質游方鎮(zhèn)守八門,獨留一柄本體以劍尖對著張木流頭頂,懸浮半空。
張木流其實十分痛苦,可還是被游方這一手給逗樂了。是啊!游方在黑如前輩手中時,是被喚做明如鏡的。
沒有離秋水那奇異空間,張木流神魂肉身皆在此處,任由水意沖刷。
終于耳邊有人發(fā)問:“觀水為何?”
張木流強擠出一抹笑容,實話實說答道:“為修成一座水殿黃庭?!?br/> 那不知何處來的言語再次在耳邊響起:“水,對你而言是個什么?”
張木流冷哼一聲答道:“喝的?!?br/> 一道巨力打斷水意,張木流被掀翻在地。耳邊又有人言:
“再答?!?br/> 青年擦了一把嘴角鮮血,冷笑道:“自體無雜清凈?”
水道真意再次涌來,只不過還未近身時便被張木流一擊打散。
一身青衫的青年皺著眉頭說道:“若是如此,這真意我不要也罷?!?br/> 樂青沖開張木流的禁制,一只巨大神犬躺在氣海中,以前爪捂住肚子,大笑不止。
“你小子脾氣見長??!不過我喜歡?!?br/> 青年將游方持在手中,瞇眼直視前方。遠處一位手持鑌鐵棍的金身羅漢踏著水面奔馳而來,口中一聲佛號,接著才對張木流道:
“九月初三降生,就是妖孽!”
張木流冷笑不已:“無非是我東土神僧將經書灑在你這河中,被你這水道真意沾染了一絲佛家真意罷了,怎敢以金身羅漢示人?”
青年持劍上前,譏諷道:“那就要斬盡五瘟降世那天生的人?為何不覺得我是北斗九星呢?”
那金身羅漢不再言語,手持鑌鐵棍欺身而來。張木流游方在手,一樣劍氣縱橫,雙方打得不可開交。
猛然間一句佛號響徹這處原本該被稱作通天河的湖泊,一個小和尚憑空出現。
樂青在這小和尚出現之時便一直叫罵:“你個小禿驢,還敢來我面前?速速將你爺爺放出來,你爺爺咬死你!”
大法師伸手一抓,樂青便被其從張木流氣海中拽了出來。長了一對龍角的神犬頓時蔫兒了,躲在張木流背后不再言語。
那大法師只不過是一道神念罷了,當日那逍遙王令牌中的佛教真意便是他親手放進去的。
張木流恭恭敬敬施了一禮,喊了一句大法師。那其實可以算作是水道真意成精的金身羅漢雙手合十,口念彌陀佛。
大法師大笑一聲,對著那水道真意說:“你有心向佛自然是好事兒,當年我未曾幫人傳話,故而有此一劫。你沾染心經佛意,多年參悟才化為人身,因果罷了。只是不該有佛性,卻生出一顆魔心?!?br/> 金身羅漢聞言說道:“可此子確實是那五瘟降世時所生,一身魔性沖天?!?br/> 大法師笑道:“你以魔眼觀眾生,眾生皆是魔頭?!?br/> 說罷一揮手,金身羅漢驀然變作個白凈和尚。那和尚對著張木流歉意道:“這位施主,是貧僧著相了?!?br/> 張木流也是回了個佛禮,以微笑報之。
“小家伙,你為何對我佛門如此不喜?”大法師笑道。
青年將游方負在身后,苦笑道:“實在是年幼時的一場夢境太過嚇人,直到如今,晚輩依舊有些佛魔不分?!?br/> 這位曾經獨自一人往西天去的佛祖大弟子,笑著說了一句方才對水道真意說過的話:“你以魔眼觀佛,佛便是魔。”
話音剛落,張木流猛然睜開眼。游方依舊懸停頭頂,自己也枯坐觀水亭中。那原本是通天河的溪流,依舊緩緩流淌,并沒有水打觀水亭。
青年苦笑不已,原來是自己入魔。
忽然間觀水亭外一陣漣漪,一個道袍童子出現在亭外半空中。
天地變換,兩人一同置身于某處極高山巔,腳下既是山巔也是云海。
張木流嘆了一口氣,又是那道劍候令牌,有完沒完?
大真人像是看張木流很不順眼,揮手變出個棋盤懸停在半空后才說道:“你小子說個上善若水會死?上次跑那么快,這次寧惹禿驢都不惹我?我想打你一頓怎么就這么難?”
張木流十分無奈,打又打不過,只能站在一旁也不言語。
許久后這孩童模樣的大真人罵道:“你他娘的落子?。¤浦陕锬??”
張木流臉色古怪,好半晌才說道:“這……我也不會下??!你不如換成象棋?我倒是知道馬走日字?!?br/> 大真人當真要被張木流氣死了,連棋都不會下你就敢修行?只是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,只得坐在石墩上沒精打彩道:“放心!你從來都不是什么瘟神轉世,那幾個要是敢投胎到你那山頭兒,早就會被人打得魂飛魄散了?!?br/> 張木流還未開口,大真人便搶先說道:“當然也不是九星轉世?!?br/> 青年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。
天地再次變換,大真人已經消失不見,游方斜靠在欄桿處,自己卻端坐于飛來椅。
張木流直想罵娘,一個大法師和一個大真人皆現身,就為了跟我說這幾句沒頭沒尾的話。
又是一道漣漪,張木流直接閉上了眼睛斜躺在飛來椅上,腹誹道:
“得!隨你們便吧,我也不認識什么讀書人,你難不成還把喬玉山給我變出來?”
只是一句言語在耳邊響起后,張木流猛然起身,看著那弓著身子站在亭內的老者,眼睛有些發(fā)酸。
方才那位老者笑著說了一句:“臭小子,遠游至此,辛苦了。”
是那位至死張木流都沒見上的老先生。
青年站直了身子,以從未與人行過的儒家禮節(jié),畢恭畢敬的與這位老者作揖行禮,聲音有些顫抖道:
“學生見過先生!”
老者坦然受了一禮,之后才上前扶起青年,拍著其肩頭笑道:“都長這么高了,有沒有接著讀書???”
張木流笑著說有的,所看之書很雜,幾乎各家書籍都有看,只是不知其中深意。
老夫子笑道:“不知便不知,要是都知道了還要先生干嘛用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