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(dāng)秦國的援軍出現(xiàn)的時候,趙王再沒有經(jīng)驗也知道,自己就算現(xiàn)在點兵遣將去救援也晚了。
這時趙王后悔沒聽虞信的進言了。如果當(dāng)時他不是遣人去秦國求和,而是遣人去他國請求一同攻打秦國,何至于落到現(xiàn)在這地步?
不過趙王雖然后悔,也沒有責(zé)怪出了餿主意的樓昌。他還賜金給樓昌,讓樓昌不要擔(dān)憂害怕,樓卿的主意本來很好,只是秦人太狡詐不肯講和,才會如此。
趙王如此厚待樓昌,是因為樓氏原本是嬴姓趙氏的一支。
此事要追溯到春秋時“趙氏孤兒”的故事。
趙嬰齊、趙同、趙括(只是和長平帶兵打仗的趙括同名,沒有血緣關(guān)系)是同母兄弟。趙同和趙括與趙嬰齊不睦,正好趙嬰齊和寡居的侄媳婦莊姬有私情,趙同和趙括就將趙嬰齊放逐到齊國。趙嬰齊死在了齊國。
莊姬深恨趙同和趙括,誣告趙同和趙括謀反。正好晉國權(quán)臣和趙家有仇怨,晉景公也想削弱趙氏,君臣一拍即合,趙家?guī)缀醣粶缱濉H缓髸x景公讓外甥趙武繼承趙氏宗主之位和趙氏的封地,趙武就是“趙氏孤兒”。
趙氏人脈凋零,趙嬰齊在齊國的子嗣便回到了趙國。為了向晉景公表明自己沒有和趙武爭奪宗主地位之心,趙嬰齊一脈改為樓氏。
三家分晉之后,樓氏自然比趙國其他貴族與趙王更親近,算是半個宗室。趙王對樓氏一直很親近。
不過這親近也分人。
樓昌一直站在趙惠文王這一邊。即使他沒什么才華,趙惠文王給他機會攻打魏國幾邑,功勞送到嘴里了都沒吃下去,還是廉頗替下他攻下了幾邑,但趙惠文王仍舊榮養(yǎng)著他?,F(xiàn)在的趙王也非常信賴樓昌。
樓昌的同族樓緩頗有才華,曾支持趙武靈王改革胡服騎射。但他是趙武靈王死忠孤臣,趙武靈王被殘忍地餓死在沙丘行宮之后,出使秦國的樓緩自然就回不去了。他成了秦國的客卿和相國。
將趙武靈王餓死的主謀之一,輔佐還年輕的趙惠文王的趙國權(quán)臣李兌非常忌憚他。秦昭襄王十一年,由孟嘗君主導(dǎo)的齊、韓、魏三國攻秦大勝,破了秦國的函谷關(guān),秦國割地賠金求和。李兌趁此機會派人出使秦國趁火打劫,讓秦國罷免了樓緩。
新仇舊恨加起來,樓緩更加痛恨如今的趙國。
雖然樓緩不再是秦國的相國,但已經(jīng)近七十多歲的他,仍舊活躍在收集趙國一手消息的最前線。
戰(zhàn)國各個國家之間并沒有后世所想的那樣多的隔閡,貴族和平民在各國流動十分頻繁。
七國權(quán)力法理上來源于周的分封,幾百年前可能還是一家人。所以這時候的貴族出仕,就像是東漢三國一樣,同一個家族的人經(jīng)常分別投靠不同的國君。他們在戰(zhàn)場兵鋒相見時毫不留情,沒打仗的時候卻也經(jīng)常通信交流感情。
樓緩裝作在秦國失意,經(jīng)常和如今的樓氏宗主樓昌寫信吐苦水,表明自己對趙國有多思念,偶爾向樓昌透露一點關(guān)于秦國的不痛不癢的消息,博得樓昌信任,然后向樓昌收集趙國的消息。
樓昌也以為自己在向樓緩收集秦國的消息。樓緩?fù)嘎缎┦裁?,他立刻就會告知趙王。于是趙王愈發(fā)信任樓昌。
雖然樓昌所提議的與秦國和談一事沒成功,但趙王自己一邊和談一邊增兵,也沒拿出和談的誠意。所以趙王不僅沒有疏遠樓昌,還對樓昌有愧疚。
趙王對自己信任和倚重的人,性格脾氣都是相當(dāng)好的。
趙王先向樓昌道歉,將沒有和秦國好好和談的過錯攬了一點在自己身上,然后詢問“秦國通”樓昌,自己是匆忙增兵、向他國求援,還是放棄長平和趙括。
“秦國通”樓昌勸說道:“秦國援兵已至,就等著圍城打援。我們征召兵卒需要時間,要千里迢迢去他國求援更需要時間。這個時間,秦軍恐怕已經(jīng)把趙將軍打敗了。”
趙王嘆氣:“那可如何是好?”
樓昌道:“現(xiàn)在我們只能盡可能地減少損失。長平之戰(zhàn)后,各國肯定會趁虛而入。君上確實應(yīng)該征召兵卒,但征召的兵卒應(yīng)該用來保護邯鄲?!?br/>
樓昌雖然被樓緩耍得團團轉(zhuǎn),但他也不傻,正常的建議還是能提出來。
秦軍做出了“圍城打援”之勢,趙國已經(jīng)落后一步,再怎么追趕也沒用,不如放棄長平,收縮戰(zhàn)線,防備之后的事。
趙王再次嘆氣:“寡人也知道應(yīng)該如此。但長平有馬服子,還有幾十萬的趙兵,寡人舍不得啊?!?br/>
樓昌猶豫了一下,道:“秦人殘忍,白起更是嗜殺,或許秦人真的會阬殺幾十萬趙兵?!?br/>
趙王焦急道:“那可如何是好?若秦人將戰(zhàn)俘全部阬殺,誰為寡人種田地服徭役?”
樓昌有些猶豫,不知道自己是否應(yīng)該這么做。他已經(jīng)出了一次錯,這次再出錯怎么辦?
但他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黃金和從未見過的貴重香料,還有朱襄承諾的后續(xù)贈禮,還是開口了:“君上還記得朱襄嗎?”
趙王道:“記得。為何突然提起他?”
樓昌道:“朱襄才華橫溢,被藺卿多次舉薦,廉將軍也視他為子侄,據(jù)說他還與馬服子論兵平局。不過因為他是秦國質(zhì)子的舅父,所以君上暫時不能用他。君上何不遣他去向長平求和?”
趙王皺眉:“他如此年輕,還是庶民,能擔(dān)此重任?”
樓昌勸說道:“他與秦國宗室有親,正好當(dāng)說客。若是他失敗,君上也已經(jīng)盡力了,到時殺了他,全趙國都會感激君上為救回被困長平的馬服子和趙軍的努力。秦國質(zhì)子我們不能動,秦國質(zhì)子的庶民舅父還是能殺的?!?br/>
趙王頓時覺得很有道理。
其實他也知道現(xiàn)在最好什么都不做,放棄長平的趙軍才是上策。但若什么都不做,趙王臉面上掛不住。
派朱襄出使長平求和,成功最好,失敗了他也有了說辭。于是趙王同意了樓昌的舉薦。
樓昌出宮的腳步輕快如飛,趕緊派人去通知朱襄這個好消息,并讓朱襄準備好后續(xù)贈禮。
他沒想到,前不久才給自己寫了信,如今應(yīng)該遠在秦國受苦的族兄樓緩,居然已經(jīng)在朱襄家住了兩日了。
樓緩化名為秦國富商,借替“夏同”給朱襄送信為借口,敲響了朱襄家的門。
公子子楚很擔(dān)心長平一戰(zhàn)會危及朱襄的性命,請求范雎幫忙想辦法保護朱襄。
范雎知道秦王已經(jīng)將朱襄視作未來秦王的肱股之臣,且在聽了朱襄諸多傳聞之后對朱襄感觀不錯,便派去了他手中最能保護朱襄的下屬——樓緩。
樓緩把樓昌騙得死死的。只要樓緩出手布局,樓氏一定會勸說趙王不去找朱襄的麻煩。
樓緩已經(jīng)離開趙國多年,哪怕是藺相如和廉頗都認不出他,沒有懷疑他秦國富商的身份。
不過藺相如知道“夏同”就是公子子楚,所以猜測樓緩可能是秦國官吏。只是樓緩為保護朱襄和嬴小政而來,藺相如便假裝不知道此事。
朱襄想去長平說服白起放回戰(zhàn)俘。廉頗已經(jīng)失勢不能進宮,藺相如也因為多次替廉頗說話不得趙王信任。藺相如便去求平原君幫忙。
平原君十分猶豫。他雖然相信朱襄有才華,但朱襄剛及冠沒幾年,又是秦國質(zhì)子的舅父,他擔(dān)心朱襄承擔(dān)不起如此重任。
樓緩得知朱襄的困境后,立刻拍著胸脯說自己有門路:“我在趙國經(jīng)商,上到趙國宗室,下到尋常小吏,手中都拿過我的錢。我知道誰最貪婪,能向趙王舉薦朱襄公!”
樓緩對朱襄十分好奇,樂意幫助朱襄達成目的。而且他的目的是保護朱襄的安全。如果朱襄去了長平,那豈不是最為安全?
公子子楚私下拜訪樓緩,告訴樓緩如果事態(tài)緊急,只需要保護朱襄一人安全即可。若能帶走兩人,就把朱襄的妻雪姬也帶上,政公子可以繼續(xù)留在趙國當(dāng)質(zhì)子。
樓緩頗為無語。
這位公子不像安國君有幾十個兒子,丟幾個無所謂。你目前只有一個兒子??!這也能丟嗎?!
樓緩在心中把朱襄的重要性又提高了不少。
所以現(xiàn)在他非常放心地幫朱襄去長平。雖然朱襄去了長平,家人肯定會被趙王監(jiān)視。但公子子楚說過了,范相國也暗示了,最低限度把朱襄救下來就成。
他可以先把最低限度的任務(wù)完成,再慢慢圖謀如何救朱襄的妻和政公子。
在樓緩的幫助下,朱襄順利和趙王寵臣樓昌牽上線。
藺相如和廉頗湊了一百金,朱襄將系統(tǒng)獎勵的香料放入漂亮的禮盒,送給樓昌當(dāng)“定金”。
樓昌雖貪婪,但他是一個很講信用的人,拿了別人的錢,就會真的幫別人把事辦妥。
朱襄很快就得到了好消息。他立刻再奉上五十金和新的香料禮盒,愉快地和樓昌完成了這場交易。
廉頗和藺相如看著這場交易完成。雖然目的達成了,但是他們的臉色都非常難看。
廉頗和藺相如為戰(zhàn)國立下不菲功勞,樓昌只是一個會拖后腿的庸才。
但他們倆連趙王的面都見不上,樓昌拿了一百五十金和兩盒香料就能將朱襄順利推舉給趙王。
廉頗譏笑道:“藺卿,你是不是后悔沒早點去找樓昌?你若早找了樓昌,朱襄都已經(jīng)當(dāng)了幾年官吏了!”
藺相如聽著廉頗陰陽怪氣地叫他“藺卿”,冷哼一聲,沒回答。
他心里十分氣憤,什么話都不想說。
朱襄打圓場:“樓氏曾為趙國宗室,他雖不如平原君和平陽君,但在趙王心中,自然也不是其他人可比擬。藺翁別生氣?!?br/>
藺相如瞥了朱襄一眼。他難道是生氣趙王更親近樓氏?他是生氣趙王居然更親近樓昌這個貪婪廢物!
有外人在,藺相如不好當(dāng)眾抱怨君上。他岔開話題:“你需要什么,一定要讓君上給足。即使你是政兒舅父,秦人兇殘,此行也十分兇險!”
朱襄道:“藺翁,你放心,我最怕死,肯定做好萬全準備?!?br/>
聽朱襄說自己怕死,藺相如臉上閃過復(fù)雜神色。
他伸出枯樹枝般的手,輕輕揉亂了朱襄的發(fā)髻:“怕死就好。你一定要怕死。盡力而為,若事不可為也不要強求。我等你回來?!?br/>
朱襄笑道:“好?!?br/>
廉頗嫌棄道:“就你那身手,恐怕沒到長平就被山匪劫了。我雖然被奪了兵符,強壯的家丁還有些。好好躲在我給你的護衛(wèi)身后,明白嗎!”
朱襄立刻感謝道:“是。謝廉翁?!?br/>
廉頗伸出蒲扇大的巴掌,使勁拍打朱襄的背:“給我活著回來!”
朱襄承諾道:“放心,我一定會活著回來。”
荀況沉默了許久,現(xiàn)在才說話:“趙王雖說同意你去當(dāng)說客,但也會考驗?zāi)?。先想想如何通過考驗,再想去長平的事。朱襄,你一直不肯告訴我們你要如何說服秦國,現(xiàn)在總該說了?!?br/>
朱襄道:“秦人殺俘,一是沒有糧食養(yǎng)活那么多戰(zhàn)俘,二是憎恨趙國橫插一手。但秦國攻打上黨和長平就是為了利益,只要給他們足夠大的利益,或許就能救下趙國戰(zhàn)俘?!?br/>
“我會攜帶糧草前去長平。以我攜帶的糧草,和趙軍營地中被秦軍截斷的糧草,至少能吃三四月。這三四月,我會帶領(lǐng)趙軍種植土豆,告訴他們只要有足夠多的人力,他們就能收獲幾倍的糧食。留下戰(zhàn)俘,比殺掉戰(zhàn)俘更劃算。”
“我還會勸說趙王獻出上黨以東原本屬于趙國的幾個小城。以趙國目前力量,已經(jīng)無法阻止秦國將太行山麓完全吞并。就算現(xiàn)在不獻城,等秦軍稍稍休養(yǎng),肯定會立刻進攻那幾座城池。不如現(xiàn)在獻出,秦國免于耗費兵力糧草,趙國也不用擔(dān)心再起兵鋒。”
“動之以利后,我再曉之以理。如果趙國戰(zhàn)俘主動投降,秦國若是阬殺降卒,以后六國誰還敢投降?他們必定會和秦國拼死。武安君是宿將,他肯定明白若秦國之后打的每一場戰(zhàn)爭對方都要拼死,秦國會贏得多艱難?!?br/>
廉頗、藺相如和荀況都在思索朱襄這一番說辭,有幾分成功的可能。
廉頗摸了摸胡須道:“以兩軍交戰(zhàn),兵卒悍不畏死來勸說白起,有說服他的可能。”
藺相如嘆息道:“真不想讓秦國得到土豆。但為了救回幾十萬趙人,給他們就給他們吧?!?br/>
荀況欣慰道:“沒想到你還有縱橫家的本事?!?br/>
朱襄嘴角抽搐。荀子,你這是在夸我還是在罵我?你老人家可是寫了許多文章罵縱橫家??!
三位老者都認為朱襄此次出使的成功率至少有五成。剩下五成,就要看白起本人的性格了。
如果白起是個如傳聞中那樣嗜殺如命的人,朱襄就算有再多的大道理,他也聽不進去。
不過朱襄拿出了足夠的利益,白起就算不接受,也不會和朱襄撕破臉。朱襄肯定會安全回來。這讓三位老者松了一口氣。
他們想,正如朱襄自己所說,朱襄還是很惜命的。
朱襄以為趙王會親自召見他、鼓勵他。
史書中都是這么寫的。
沒想到他呈上了寫了自己想法的木簡后,趙王就直接同意了,根本沒有親自接見他的打算。
朱襄很是疑惑。趙王難道如此信任他嗎?
樓緩沒有聽到朱襄和藺相如、廉頗、荀況三人的聊天,但他從樓昌那里得到了消息。
樓緩悄悄對朱襄說:“趙王不在乎朱襄公是否能成功。若成功最好;不成功,他就要拿朱襄公的命平息趙人的憤怒。所以他才認為不需要來接見你?!?br/>
朱襄這時候居然還能笑出來:“就算這樣,他也應(yīng)該接見我,做出一副對我很重視的態(tài)度啊。這趙王,還真是有意思?!?br/>
樓緩嘲諷道:“確實有意思。”別說比他的君上趙王,比趙何那不孝豎子都差遠了。
朱襄道:“不見就不見吧。不見更好,我也懶得應(yīng)付他?!?br/>
他停頓了一下,道:“你不僅是夏同派來的人,也是公子子楚派來保護政兒的人吧?”
樓緩微愣,然后嘆息道:“瞞不過朱襄公?!?br/>
朱襄道:“夏同一個落魄士子,哪有本事尋得能說動樓昌的人?他已經(jīng)成為公子子楚門客了?還是應(yīng)侯的門客?”
樓緩表情不變,隨口胡扯道:“夏同在為公子子楚效力?!?br/>
自己為自己效力,沒毛病。
朱襄嘆息:“他倒是找了一個好主家。我就放心了。等雪和政兒入秦,夏同作為公子子楚的下屬,應(yīng)該也能幫襯他們?!?br/>
樓緩皺眉道:“朱襄公,你這話是何意?趙王昏庸,難道你還要留在趙國,繼續(xù)為趙王效力?就算朱襄公想為趙王效力,趙王也不見得會用朱襄公你啊。”
朱襄再次笑著嘆了口氣,道:“既然你是公子子楚派來保護他兒子的人,我就和你實話實說了。無論我這次出使成功或是失敗,等我回趙國之后,趙王必定會處死我。你們正好趁此機會要回質(zhì)子,接雪和政兒去秦國。雪和政兒就拜托你了。”
朱襄對樓緩伏地作揖。
他剛穿越到這里的時候,很不習(xí)慣下跪和叩首。
現(xiàn)在,他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了。
樓緩趕緊扶起朱襄,焦急道:“朱襄公這是何意?!”
朱襄起身后,對樓緩搖了搖頭,道:“你就當(dāng)我是未雨綢繆吧。”
朱襄雖相信樓緩會保護好政兒,但不會完全相信樓緩這個人,所以他不會告訴樓緩自己的目的。
樓緩知道朱襄不相信他,心里焦急,也無法追問。
而且他有信心。有樓昌那個蠢貨在,就算趙王想殺朱襄公,他也一定能想出把朱襄公救出趙國的辦法。
趙王雖然沒有親自召見鼓勵朱襄。朱襄要的東西,趙王給的還是挺爽快,沒幾日糧草和地圖就準備好了。
這次糧草比廉頗和趙括出征的時候籌集得更迅速,因為這是貴族們捐獻的。
如果幾十萬趙軍都死在了長平,別說沒人給趙國種地服徭役,其他貴族也會受到很嚴重的影響。
這個時代和中世紀的歐洲類似,國君出征的時候,大小貴族也會出將出兵隨行。打了勝仗,他們就能分到戰(zhàn)俘和戰(zhàn)利品。
如果趙人死得太多,貴族家也抓不到人種田了。雖然這不至于讓貴族們餓肚子,但一想到糧倉里會少一小半糧食,貴族們也很心疼啊。
更重要的是,如果趙國防衛(wèi)太過空虛,其他國家如果乘虛直入攻打邯鄲,他們也會有危險。
所以這時候趙國的貴族都展現(xiàn)出了自己的慷慨,光是平原君一人就提供了一百車糧草。
朱襄帶著糧草和地圖出發(fā)了。
出發(fā)之前,他和雪、嬴小政擠一塊睡了一晚。
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八月中旬,天氣不算熱。但已經(jīng)被朱襄養(yǎng)出了嬰兒肥的嬴小政就像是小火爐般,把他的舅父和舅母熱出了一身汗。
嬴小政最初來到朱襄家時,睡著睡著,小身體就蜷縮起來,特別沒有安全感。
現(xiàn)在他小短手搭在舅父胸口上,小短腿踹了舅母一腳,一個人占的空間比大人還多,十分囂張。
雪把嬴小政亂揮亂蹬的小短手小短腿放好,小聲道:“政兒越來越乖巧了。”
朱襄無語:“雪,你管這個叫乖巧?”
雪失笑:“就是乖巧?!?br/>
朱襄無語:“行,你說乖巧就乖巧?!?br/>
雪沉默了一會兒,聲音壓得更低了:“良人,你此行真的沒有危險嗎?”
朱襄在被子里的拳頭握緊,輕松地笑道:“如果是正常情況,肯定沒有危險。但路途遙遠,我可能生病,可能遇到山崩地裂,可能遇到匪徒……哎喲,別掐我!你掐我,我就去把政兒掐醒!”
雪急道:“你說什么胡話!不準說!”
朱襄揉了揉被雪掐疼的隔壁,安慰道:“我這不是把所有情況都說出來嗎?如果沒有意外,我肯定能回來。如果遇到意外,就要有勞我的妻將政兒帶大了。他是唯一和我有血緣關(guān)系之人。如果政兒沒了,我就沒臉去見阿父阿母了?!?br/>
雪心頭一疼。她知道良人在開玩笑,但聽不得這樣的玩笑。
雪無法想象,沒有良人,她要怎么活下去。
但雪是這個時代一位很普通的傳統(tǒng)女子,她還是朱襄的父母撿回來為朱襄傳宗接代的童養(yǎng)媳。平時朱襄總是寵溺著她,愿意聽她的話。但當(dāng)朱襄非常嚴肅地要求她做什么事的時候,雪不能拒絕。
何況是留下唯一血脈至親這樣的事。
雪的眼淚流了出來。她想說“好”,但說不出口。
在良人還在的時候她很堅強。一想到良人不在了,她就變得懦弱,連心里想一想都不敢。
“睡吧?!敝煜逶竭^呼呼大睡的嬴小政,輕輕撫摸著雪柔順的秀發(fā)。
他悄悄弄出了植物精油,給雪制作了洗發(fā)露。所以雪的頭發(fā)特別柔順,特別香。朱襄每次撫摸雪的秀發(fā)時都非常幸福。
雪像小孩一樣,在朱襄的手心上蹭了蹭,哽咽道:“良人一定要回來。”
朱襄:“嗯?!?br/>
回來,是肯定能回來。只是回來后……
他知道自己如果出事,與他相依為命的雪一定想隨他而去。
所以他才讓雪和政兒朝夕相處,讓雪對政兒生出母子親情。為了養(yǎng)育政兒,雪就算再難過也一定能活下去。因為他的雪就是這么堅韌的人。
將女子與孩子綁在一起真的是一件很殘忍的事,朱襄很愧疚,但他想讓雪活下去。
他相信時間一定能沖淡悲傷。一年、兩年……十年,雪或許不會忘記他,但也不會再因為他的離去而影響生活。
朱襄輕輕撫摸著雪的頭發(fā),和從小到大哄雪睡覺時一樣。
雪也像以前那樣,雖然心里難過,也很快沉沉睡去。
至于嬴小政,他繼續(xù)呼呼大睡,對身旁發(fā)生了什么事一無所知。
小孩子在感受到安全的時候,睡眠總是極好的,一閉眼一睜眼就是第二天。
嬴小政睜開眼睛之后,翻過身,“啪”地一下,砸在舅父的身上。
朱襄閉著眼睛痛呼:“哎喲我的政兒呢,舅父又怎么惹你生氣了?”
“沒有惹我生氣?!辟≌谥煜宥亲雍托乜谏蠐潋v,就像是一只小胖魚。
朱襄睜開眼,道:“是不是舍不得舅父出遠門?”
嬴小政緊緊摟著朱襄的脖子,差點把朱襄勒斷氣。
“停停停,你怎么力氣這么大?”朱襄趕緊爬起來,把試圖謀殺他的外甥從身上扯下來。
雪被吵醒了。她揉了揉眼睛,愣愣地看著朱襄,眼淚又流了出來。
看見舅母哭了,嬴小政雖然認為舅父肯定能安全歸來,心里一點都不悲傷害怕,但也眼睛一眨,跟著舅母一起落淚。
朱襄哄了大的哄小的,哄了小的哄大的,待出門的時候,都差點誤了時辰。
在馬車旁,藺贄扶著藺相如,廉頗正在訓(xùn)斥自己的家丁,荀況和蔡澤各提著一個大盒子,已經(jīng)等候多時了。
“抱歉,政兒哭鬧得厲害,出門晚了?!敝煜宓狼傅?。
被雪牽著的嬴小政嘴一咧,又嚎了出來。
他不擔(dān)心舅父,但他還是掙脫了雪的手,撲到朱襄身前,抱著朱襄的雙腿不肯松手。
“舅父,別去,別去了好不好!我們就留在家里!”嬴小政突然感到了驚慌。他以為自己不會驚慌,不會在舅父建功立業(yè)揚名天下的時候阻攔舅父。但他現(xiàn)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。
“不行哦。舅父已經(jīng)承諾了。”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腦袋,將嬴小政交給了雪。
雪拍著嬴小政的背,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:“良人,保重。”
朱襄替雪擦干眼淚,道:“嗯,你也保重?!?br/>
朱襄深呼吸了一下,正了正衣冠。
雖然朱襄的年齡已經(jīng)及冠,但庶人不戴冠,冠是士人的標志。
朱襄之前被授予了低等官職的時候,也沒有戴冠。
現(xiàn)在他穿上了趙國貴族最喜歡的胡服,戴上了代表士人的頭冠,將頭發(fā)梳得一絲不茍。他的背也挺得筆直,向眾人作揖告別的姿勢十分完美,仿佛是從書中走出來的模范。
“諸位不用相送,我去了?!?br/>
朱襄朝眾人作揖告別之后,登上了馬車。
馬車夫揚起馬鞭。
“等等!”平原君趙勝和平陽君趙豹匆匆趕來。
朱襄知道趙王不會相送。趙王不來,其他趙國高官也會顧忌趙王,應(yīng)該不會前來。他沒想到,平原君和平陽君居然來了。
趙勝捧出一柄刀華麗的寶劍。
趙豹捧出一塊如羊脂的玉玦。
寶劍贈勇士,玉玦贈英雄。
“無論此次出使是否成功,我會盡力保下你的性命。”趙勝承諾。
顯然,他也知道趙王試圖讓朱襄背負自己的過錯。
趙勝雖在上黨一事上利令智昏,但他確實是一個遵循貴族士子道義精神的人。否則那么多王公貴族都養(yǎng)士,他為何能名列四公子之列?所以他承諾會竭力保護朱襄。
“珍重。”趙豹道。
趙豹是個謹小慎微的人,所以他不會像趙勝那樣承諾。但他將貼身的玉玦相送,也象征他暗中的決心。
朱襄嘴唇翕動。
他想,平原君和平陽君已經(jīng)知道是自己主動請求出使長平了。他們二人應(yīng)該也知道,自己很清楚趙王的小心思,但仍舊選擇奔赴長平。所以他們才會如此感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