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前往教室的路上，孫嘉遇最后問了一個問題：“程睿敏，你為什么不喜歡和大家一起玩呢？像晚自習(xí)前這段時間，跟同學(xué)一起去吃飯打街機(jī)，多好?。「蓡釔炘诮淌依镒鰝€書呆子？”
　　程睿敏低頭踢著腳下的石子兒，遲疑了一會兒才回答：“可能我從小就沒有玩伴兒，沒有朋友，所以不習(xí)慣和很多人在一起，只喜歡一個人待在家里看書?？墒怯幸惶煳彝蝗话l(fā)現(xiàn)，書讀得越多，和周圍人的距離就越遠(yuǎn)，他們談?wù)摰奈也桓信d趣，我喜歡的他們不能理解，我感覺自己好像進(jìn)了一個黑洞，再也回不來了……”
　　孫嘉遇站住了，牙齒咬在下唇上，要出了一條白印，像是下了什么決心。
　　“程睿敏，我做你朋友做你哥們兒怎么樣？”他笑嘻嘻地問道。
　　程睿敏像是被嚇了一跳，抬起受驚的眼睛看著他，雙眼睜得烏溜圓。
　　孫嘉遇也被他的眼神嚇到了，沒想到自己普普通通一句話，竟會引起對方這么大的反應(yīng)。停了停，他說：“你可以考慮考慮，反正我總是在這兒的?！?br/>　　孫嘉遇如此主動示好，程睿敏卻依然一個人獨來獨往。孫嘉遇幾次晚飯時間想拉上他一起出去玩，都被他以寫作業(yè)為由拒絕了。天色全黑之前的教室，光線半明半暗，空無一人的寂靜里，常常只有他一個人孤單的背影。有一次閻青無意中路過，卻發(fā)現(xiàn)他的目光，并未流連在書本上，要么望著窗外，要么盯著桌面，完全是一種放空的狀態(tài)。這讓閻青很不滿意，覺得他最近的學(xué)習(xí)熱情下降了好多，再加上期中考試的名次已經(jīng)排出來，程睿敏由上學(xué)期期末的全班第二名降到了第五名，想起其他老師提過的早戀傳聞，閆青決定，要在周末的家長會上，好好地跟他父母談一次了。
　　而孫嘉遇在程睿敏身上連碰幾回軟釘子，卻并不肯死心放棄自己的努力，憋著一股勁兒要把兩人之間的哥們兒情誼坐實了。這天中午，他又拿著一盒磁帶去找程睿敏。
　　“程睿敏，你英語好，幫我翻譯一下這首歌詞?！?br/>　　程睿敏抬頭看看他，又低頭看看那張磁帶內(nèi)頁。那是一首男女對唱的英文情歌，名字叫作“tonighticelebratemyloveforyou”。他看了一會兒，然后說：“這歌詞很簡單啊，幾乎沒有生詞，你也能翻譯的?！?br/>　　“我知道很簡單，可有些句子就翻譯不通順，總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兒。”孫嘉遇指著其中一句歌詞，“你看這句，we’llleavetheworldbehindus，whenimakelovetoyou，是說當(dāng)我制造一個愛給你，我們將世界留在身后嗎？這makelove到底什么意思？我查了半天詞典，把make下面的所有詞條都看了，都沒找到這個詞組?！?br/>　　程睿敏把歌詞拿在手里翻來覆去琢磨了半天，按照字面硬性翻譯，makelove的確是制造愛的意思，但是怎么看都感覺那語境和語氣十分別扭。
　　想了想他說：“留我這兒吧，回家我找本大詞典查查。明天翻完了給你?！?br/>　　程睿敏做事有股忘我的執(zhí)著勁兒，找不到合適的翻譯方式，他就在腦子里反復(fù)地推敲，反復(fù)地揣摩。下午的英文課上，突然間福至心靈，他從課桌抽屜里拿出英漢詞典，找到單詞love，再順著詞條一路查下去，果然看到了對makelove的解釋。但那寥寥幾個中文字，卻嚇得他啪一下合上詞典，兩頰迅速地飛上兩團(tuán)紅云。過了好一會兒，他才按捺住怦怦亂跳的心臟，偷眼看了看周圍，還好并沒有人注意他的舉動。他又側(cè)過臉打量孫嘉遇，見他扶著腦門，低垂著眼睛，好像在看書，其實頭一栽一栽的，正在打盹兒。
　　程睿敏收回視線，想了想，就從作業(yè)本上撕下一張紙，將makelove的中文釋義抄在上面，抬頭看看閻青，見他正背對著自己，便一揚(yáng)手，將紙團(tuán)朝孫嘉遇扔了過去。
　　好巧不巧的，閻青恰好在這個瞬間轉(zhuǎn)過身來，孫嘉遇睡得迷迷糊糊的，反應(yīng)慢了半拍，紙團(tuán)砸在手臂上將他驚醒，他伸手撈了一下，但沒能及時接住，那紙團(tuán)便落到地上，滾出了一段距離，靜止在不遠(yuǎn)處的過道上，正好被閻青看見，緊走幾步踩在腳下。
　　孫嘉遇還不知道其中的嚴(yán)重性，猶自轉(zhuǎn)動著腦袋，四處尋找誰扔的紙團(tuán)，程睿敏已經(jīng)嚇得臉都白了。
　　閻青彎腰拾起紙團(tuán)，展開來只看了一眼，也臉色大變，變得鐵青，像泥土里埋了幾百年的青銅器。
　　毫無征兆地，他將紙條用力拍在孫嘉遇的課桌上：“孫嘉遇，你給我站起來！看不出來啊，你小小年紀(jì)，思想竟然如此污穢復(fù)雜！說，跟你傳紙條的是誰？”
　　孫嘉遇站起來了，但尚處在懵懂之中，被罵得莫名其妙，等他拿起紙條看明白上面的內(nèi)容，瞬間也慌了神。瞟一眼程睿敏，后者正下意識地咬著大拇指的指尖，一臉大禍臨頭的模樣。他定定神，決定自己扛下這件事，于是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：“沒人跟我傳紙條。我自己寫給自己行不行啊？”
　　閻青又一拍桌子，震得桌上的書本都跳了起來：“流氓成性！簡直流氓成性！你看看你的樣子，好好看看，你配不配做這學(xué)校的學(xué)生？”
　　孫嘉遇吊兒郎當(dāng)?shù)卣局?，嘴角掛著一個嘲諷的微笑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德行：“配不配我也是這學(xué)校的學(xué)生，除非您把我開除了。”“拿上你東西！”閻青一面說，一面動手收拾桌上的文具，“你想被開除？那好，你收拾東西，現(xiàn)在出去！下了課咱們一起去校長室，你會如愿的?！?br/>　　孫嘉遇擋開他的手：“閻老師，我自己會收拾，不用麻煩您動手?！?br/>　　就在這時候，程睿敏忽然站了起來?！伴惱蠋煛！彼穆曇粲行┌l(fā)抖，卻帶著破釜沉舟的堅決，“紙條是我寫的，是我傳給孫嘉遇的。”
　　“什么？”閻青愣住了，“你寫的？”
　　“是的，不信您可以對一下筆跡。”
　　閻青瞬間感覺到了詞窮。是的，那紙條上的筆跡的確熟悉，他的得意弟子，他最喜歡的學(xué)生，那樣清秀雋永的筆跡，卻用來寫下“**”這樣刺目的字眼，事后的態(tài)度還如此不端正，如此理直氣壯！此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，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，又能說些什么。
　　“閻老師，”孫嘉遇搶著為程睿敏開脫，“這事兒它和程睿敏沒關(guān)系，是我讓他幫我翻譯的。他只是把詞典上的解釋抄給我，詞典上說得總歸沒錯吧？”
　　但孫嘉遇這話對閻青來說無異于火上澆油。
　　“你……”閻青用力咬了咬牙，才把自己的怒火壓抑在可以控制的范圍內(nèi)，他冷笑兩聲，“你們倆還挺講義氣！行啊，我明白了?，F(xiàn)在，你們兩個一塊兒出去。明天家長會，我要跟你們的家長好好談?wù)劊　?br/>　　孫嘉遇和程睿敏兩個人背著書包坐在籃球架的陰影下。暮春午后的陽光，已經(jīng)相當(dāng)熾熱，此刻正是上課時間，因此兩人的行跡顯得十分突兀，偶有教師或者校工經(jīng)過，總會好奇地看他們幾眼。
　　程睿敏一直低著頭，顯得十分懊喪。從小到大，作為好學(xué)生的典范，他還從來沒有經(jīng)受過這樣的待遇。
　　孫嘉遇感覺極其抱歉：“對不起，我真不知道那個詞是那個意思?！?br/>　　“不關(guān)你的事。”程睿敏低聲說：“是我太笨了，扔個紙條都能被發(fā)現(xiàn)，反而連累你?！?br/>　　“你是挺笨的。”孫嘉遇不客氣地責(zé)怪他，“本來這事兒我一個人扛下來就算了，閻王爺他就是嘴巴厲害，你以為他真敢為這事把我開除??？嘁，多傻啊你，他哪兒來的權(quán)力？現(xiàn)在可好，白白把你饒進(jìn)來了，還要跟家長告狀。我就算了，反正我爸媽怕丟人，我們家一直都是我姥爺來開家長會，他回家都是揀好聽的說，從來不跟我爸媽搬嘴，你說你圖什么呢？”
　　程睿敏卻回答：“你不是要做我朋友嗎？我怎么能讓朋友一個人去頂雷？”
　　孫嘉遇意外地轉(zhuǎn)頭看著他，眼睛在笑，嘴里卻依舊在埋怨：“笨，笨死了！”
　　程睿敏一聲不吭地忍受著他的指責(zé)，臉上的煩亂和懊惱顯而易見，反而讓孫嘉遇覺得自己欺人太甚，最后只好在他背部大力拍了幾下以示安慰?！靶辛耍瑒e愁眉苦臉的了。家長會我跟你爸媽解釋。歌詞是那么寫的吧？詞典是那么解釋的吧？又不是我們生造出來的。我們要真做錯了，也是錯在求知欲太強(qiáng)烈，想學(xué)好英語的心思太強(qiáng)烈。反正那磁帶是我媽買給我，讓我學(xué)英語的。要錯也是我媽錯。你說是不是？”
　　他這么一說，程睿敏果然覺得好有道理，雖然沒說話，但是眉頭的糾結(jié)當(dāng)即舒展了幾分。
　　兩人之間的沉默持續(xù)了片刻，孫嘉遇百無聊賴地拿根樹枝在腳下的土地上胡亂畫著，過了一會兒，突然跳起來說：“哎，程睿敏，來，跟我走，我?guī)闳€地方，保證你能忘記煩惱?！?br/>　　孫嘉遇帶程睿敏去的地方，是街邊的游戲廳，他教程睿敏打一種叫作“街頭霸王”的街機(jī)游戲。為了提高程睿敏的參與興趣，他甚至主動選擇了“春麗”這個美麗的女性角色。他以為程睿敏不會喜歡這種游戲，不過是帶他出來散散心。孫嘉遇的人生原則，一向是今日事今日畢，明天的事明天再說——因為明天會載著什么東西而來，在明天到來之前，誰也不知道。他從來不會為了尚未發(fā)生的事而苦惱。
　　孫嘉遇的“街霸”水平一直是這個游戲廳里的佼佼者，但他沒有想到，程睿敏的手眼配合與協(xié)調(diào)能力，竟比自己還要好。幾局過去，程睿敏就基本掌握了要領(lǐng)，不再被動地挨打了，間或地還能贏他一局。當(dāng)程睿敏雙手抓著游戲操縱桿的時候，孫嘉遇發(fā)現(xiàn)他的眼神變得和平時完全不一樣，與其說是緊張和投入，不如說是沉浸在了極大的快感中。這讓孫嘉遇心里升起一點兒不安，仿佛是自己帶著他進(jìn)入了一個充滿未知的世界，但將來是福是禍完全不明。
　　兩人一連打了十幾局，等程睿敏意識到時間不早時，兩人口袋里的錢已全數(shù)彈盡糧絕。最后是孫嘉遇從書包的夾層里又翻到了幾毛錢的零鈔。
　　“我請你喝汽水吧？”他熟練地在手心里拋著那些鋼镚兒，笑著說，“至于今天的晚飯，咱們看能不能碰到熟人兒借點兒錢?！?br/>　　在游戲廳門口的小賣部，兩人果然碰上了熟人。嚴(yán)謹(jǐn)和許志群等七八個男生從馬路對面過來，遠(yuǎn)遠(yuǎn)地便看見了他倆。
　　因在校外，嚴(yán)謹(jǐn)?shù)男蜗蟊闶值夭恢{(diào)，帶著他自認(rèn)為瀟灑不羈的小痞子范兒。領(lǐng)口大敞著，棒球帽反扣在頭上，嘴角叼著一支煙，那煙十分神奇地仿佛粘在他嘴唇上一樣，隨著他說話時嘴唇的動作上下移動，卻永遠(yuǎn)不會掉下來。而他身邊的男生，清一色是高一各班老師眼里調(diào)皮搗蛋的差生。
　　看到孫嘉遇和程睿敏兩人像朋友一樣站在一處聊天說笑，嚴(yán)謹(jǐn)臉色變了變，直接沖著兩人走了過去。二話不說，照著程睿敏的肩膀就搗了一拳。
　　程睿敏毫無防備之下，一連倒退了好幾步，背后撞到玻璃柜臺上才站穩(wěn)。毫無理由地被侵犯，他一下子火了，將汽水瓶重重蹾在柜臺上，逼視著嚴(yán)謹(jǐn)：“干什么？你丫想干什么？”
　　嚴(yán)謹(jǐn)簡直愣住了，因為他從沒有見過也從沒有想象過程睿敏會當(dāng)眾說粗話。一扭頭，他將嘴里的半截?zé)煛班邸币宦曂略诼愤呉粋€小小的垃圾堆上——那顯然是環(huán)衛(wèi)工人剛剛掃起來但尚未撮進(jìn)垃圾車的半成品。然后往前踏了幾步，前胸幾乎貼著程睿敏的身體，將他擠在玻璃柜臺上幾乎動彈不得。居高臨下地望著程睿敏，他說：“我不干什么，老子就看你不順眼行不行？”
　　程睿敏厭惡地推他一把：“滾開！”
　　以嚴(yán)謹(jǐn)?shù)膲K頭和分量，程睿敏當(dāng)然不可能推動他。但是嚴(yán)謹(jǐn)萬萬沒有想到，就程睿敏那瞧上去弱不禁風(fēng)的小樣兒，還敢跟他動手？他退后一步，一把揪住程睿敏的衣領(lǐng)：“喲嗬，還挺橫的！怎么著，打架??？來呀，我們那邊兒去。”
　　程睿敏掙扎著不肯動，可是嚴(yán)謹(jǐn)?shù)囊浑p手跟鐵鉗一樣，個子又比他高十幾厘米，他完全奈何不了嚴(yán)謹(jǐn)，到底被他拖出去幾步。
　　孫嘉遇本來一直冷眼看著，兩邊都是他的朋友，他一時半會兒還沒想好該去幫誰。這時終于躥過來擋在兩人中間，同時用力推開嚴(yán)謹(jǐn)：“你放手！”
　　嚴(yán)謹(jǐn)?shù)芍?，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：“孫嘉遇，你沒吃錯藥吧？”
　　孫嘉遇拽著他的衣襟，“你過來，你跟我過來，有話跟你說。”兩人在一個角落里站定，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，孫嘉遇開了口：“告訴你，以后不許再找程睿敏的麻煩?！?br/>　　“靠，你倆什么時候開始穿一條褲子了？你沒事兒吧你？”嚴(yán)謹(jǐn)梗著脖子，滿臉不高興，“你是我爸呀？我干嗎要聽你的？”
　　“聽不聽在你。但我得跟你說，他根本就沒告過狀，不信你可以去問陳老師，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種人！”
　　“行行行行行！”嚴(yán)謹(jǐn)十分不耐煩，兩條濃眉全立了起來，“我知道他現(xiàn)在是你救命恩人，才懶得跟你說！可我怎么看他，你也管不著！今兒你在，我給你面子，放過他。下回就由不得你了?！?br/>　　孫嘉遇登時急了：“不就是因為劉蓓喜歡他不喜歡你嗎？不就這點兒事嘛，這都過不去？嚴(yán)謹(jǐn)，你也是個爺們兒，怎么老跟個女的似的嘰嘰歪歪的？”
　　嚴(yán)謹(jǐn)被戳到痛處，差點兒跳起來：“孫嘉遇，我今天才算認(rèn)識你！為朋友你不是兩肋插刀，你他媽的是直接往心口這兒捅。行，從今兒起，咱倆橋歸橋路歸路，見人甭再說我認(rèn)識你！”
　　他一轉(zhuǎn)身大步流星地走了，那幫男生也呼啦啦跟他在身后一同撤退。
　　孫嘉遇站在原地沒動，且生了一會兒悶氣，才走出來對程睿敏招招手：“走吧，反正周末，咱倆也別回學(xué)校了。我?guī)闳ノ依牙鸭页燥?，我姥姥做的蒸餃可好吃了?！?br/>　　程睿敏猶豫：“不上晚自習(xí)行嗎？”
　　“當(dāng)然行?！睂O嘉遇過去摟住他的肩膀，“跟你說實話，我經(jīng)常逃晚自習(xí)的，前一陣兒電視里放《情義無價》，我媽幫我請了好幾回假，就為回家看電視?！?br/>　　程睿敏詫異地望著他：“你媽幫你說謊？”
　　“對??！”孫嘉遇得意地笑，“我媽就這點兒好，從來不強(qiáng)迫我，她跟我說，自己的人生自己負(fù)責(zé)，父母老師都不能替我做決定?！币惠v公共汽車從兩人身邊經(jīng)過，孫嘉遇拉起程睿敏開始狂奔：“快快快，車來了！”
　　高一年級的家長會于周末如期舉行。按照例行的程序，公布完期中考試前十名和后十名的名單與總分，再由班主任閻青給家長們做上半學(xué)期的總結(jié)。
　　“……這半個學(xué)期，無論是學(xué)習(xí)成績還是思想品德，絕大多數(shù)同學(xué)都取得了很大的進(jìn)步，但是，很遺憾，也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?！闭f到這里，閻青特意停頓片刻，然后問，“嚴(yán)謹(jǐn)、孫嘉遇和程睿敏的家長來了嗎？”
　　家長中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，大家都回頭尋找這三位學(xué)生的家長。得到肯定的回復(fù)后，閻青接著說：“都來了就好。班會結(jié)束以后，到我辦公室去，咱們需要好好談?wù)劇！?br/>　　孫嘉遇從上午十點，就站在自己家院外的胡同口，等著去開家長會的姥爺回來。
　　他站得腿都酸了，幾乎要變成胡同口的那只石獅子，姥爺終于回來了。從他一下車，孫嘉遇就跟在旁邊，一路噓寒問暖，小心巴結(jié)著。直到把姥爺扶進(jìn)客廳，攙在沙發(fā)上坐好，泡好一杯茶雙手捧著送給姥爺，才小心翼翼地在姥爺身邊擱下半個屁股，覷著姥爺?shù)哪樕_口說話：“姥爺，我們閻老師都跟您說什么了？”
　　姥爺噘起嘴唇吹著水面上的浮茶，并不說話。
　　“姥爺？”
　　姥爺喝了一口滾燙的茶水，閉起眼睛細(xì)品著新茶的清香，還是不肯說話。
　　孫嘉遇沒轍了，一頭扎進(jìn)姥姥的懷里，撒起嬌來：“姥姥，您看姥爺他！”
　　姥姥一邊摸著外孫的頭發(fā)，一邊對老伴兒說：“你就別難為孩子了，有什么話，說唄！”
　　姥爺這才放下茶杯，指了指自己的耳朵：“今兒忘了帶助聽器，你們老師說什么，好多都沒聽清楚?！?br/>　　相比孫嘉遇，嚴(yán)謹(jǐn)就沒有那么幸運(yùn)了。他一早知道每回開完家長會，自己都沒好日子過，所以那天在外面一直玩到天黑透了才敢回家。父親每天睡得很早，他以為至少可以先躲過今天再說，沒想到一進(jìn)門，就看見父親像尊羅漢一樣端坐在客廳的沙發(fā)椅上，身旁的茶幾上，就擺著那根讓他膽戰(zhàn)心驚的馬鞭。
　　他轉(zhuǎn)身想跑，被父親一聲斷喝制止：“小王八蛋，你給我站??！”
　　嚴(yán)謹(jǐn)站住了，卻只肯拿屁股對著父親，不肯轉(zhuǎn)身面對他。
　　父親拿起馬鞭，在腳邊的地板上篤篤敲了兩下，然后對兒子說：“你過來！”
　　嚴(yán)謹(jǐn)一步一步地蹭過去。馬鞭的頂端點在了他的肩頭，父親說：“你自己說說，在學(xué)校你都干了些什么？”